又见那个“道”字,似南山仙烈红豆,夹在岁月尽头,泼墨成诗,鼓瑟作歌。
石桥边,波光转,映出春色的斑斓,鹅黄色的阳光摇着乡村的傍晚。外公躺在藤椅上,盈盈含笑,半卷《道德经》,便足以消磨恬静岁月。
我不解于纸页上圆圆的阴阳鱼,摇着外公的膝,问何为道。
外公眯起皱巴巴的眼睛,低吟道:“道似深渊,似万物之宗,和其光,同其尘,道也,无欲,无争,道法自然矣。”
居善地,心善渊,夫唯不争,故无忧。外公深谙其道。春风晕开了花香,在我心中冉冉绕三圈。
墨点斑的小鸟,栖落在简陋的教室里。外公独守这一方天地。蝉鸣撕扯着盛夏,粉笔灰如羊羔般滚出。咽炎常年蛰居于外公的喉,他常常狼狈地踉跄出教室,抑着咳,流着泪,鼻尖仍有些灰白。
外婆常心疼地骂他“迂老头”,不去争取争取,离开这个鬼地方。外公却总是好脾气地笑笑,避开外婆,悄悄对我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故几于道。丫头,懂吗?”
浮云白日,小溪庄严温柔。外公如道家之水,流向人皆嫌恶之处,他不愿去争城市的烟火喧嚣,甘于在贫瘠之地滋润生灵。树木蓊郁,花草娉婷。我听着鸟鸣间或划破琅琅读书声,心想:也许,这便是外公的道吧。
时光,是停留还是不停留;一条河里的水,是新是旧;而外公的“道”,又是虚是实,是无是有?
流年打马走过,外公送走一批批农村学子,自己也争不过岁月的雕琢,进入了垂垂暮年。
我走向外公的书房,一路黄叶弥望,满目萧然。我想起外公曾坐在书房门槛上,和邻居婆婆学编竹篮。外公手笨,却不紧不慢,他不争时间,时间也不争他。他很快学会,一捋,一拢,一合,一撇,极尽娴熟。外公喜上眉梢,笑言道:“轻则失根,躁则失君。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外公一生不争,却活得平安,不争,有时也是一种争。这是外公的道吗?
推开书房门,外公正在老人椅上打盹。在学生送的花草间,外公谦卑的眉眼更显慈祥。同于道道亦乐得之。外公不争富贵名利,在田埂旁践行心中的道。在一穷二白之地培养出斑斓的花。正如老聃之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至虚极,守静笃。夫物芸芸,归根曰静。
千年佳酿,濡养出华夏子孙淡泊从容的能力。一曲“道”音,赋予了中华人民恬静不争的智慧。道,正如不加糖的黄酒,需细品其不争的苦涩与醇香;道,如绚烂朴素的苗绣,唯心灵澄澈,方可知“道法自然”。
走近外公身畔,方见案上漫卷一张宣纸,墨新鲜清亮,毛笔斜掷一旁。
我含笑。
那纸上,分明是苍劲的一个“道”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