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架流光溢彩的紫藤。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繁盛的花和明净的窗，在一帧宣纸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于是，纸上黛青的山与墨绿的树，皆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
饱蘸彩墨的毛笔，随着手腕灵活地起伏，在纸上晕染开一方淡雅的山河。微微闭眼，思绪随调开的墨色流转。
不过九岁的年纪，我便懵懂的与中国画邂逅。老师是位和蔼而严谨的女士，初学时她领我尽数看遍那陌生的笔洗、瓷盘、一管管藤黄与丹青。她仰头望向窗外，喃喃地低语：“学国画，可不容易啊。”
我似懂非懂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一架紫藤在盛夏生机盎然着，馨香缭绕。
一座画桥，一棵烟柳，一个村落，就是一幅小小的江南水乡。我颇为欣喜地端详着我的处女作，老师悄然绕到身后，轻柔道：“很不错，可是一眼就忘尽了。还是需要磨炼啊。”
何为望尽？老师善解人意地读透我困惑的神色，耐心道：“内蕴空乏即为望尽。你还小，多加练习，自会明白的。”
画室外的紫藤，在岁月里深深浅浅地跋涉而来，花瓣零落后又绽放，轮回了几个冬夏。墨渍沾染了衣襟，光洁的磁盘也覆盖了凌乱的胭脂与曙红，纵使手臂已经泛着酸痛，我依然握稳画笔，或浅笔勾勒，或浓墨重彩。
令我惴惴不安的是，每当欣赏努力完成的作品时，“一眼望尽”的感觉便潜滋暗长。热情在几年内消磨，又一个盛夏的午后，我心灰意冷地说，想放弃。
老师蹙眉，她平静地说：“你可曾仔细看过窗外的紫藤？一朵朵花色深浅不一，一串串花型姿态各异，总看却姹紫嫣红，熠熠生辉。远看震撼，近看微妙。它异于众花的美，在于它的细微之处也一样精致，所以让人百看不厌，回味无穷。”
我不仅讶异，然后深思。老师继续娓娓道来：“不仅是紫藤，作画亦是如此。你只是追求技巧的纯熟，却忽略了细节的打磨。”
墙上几幅老师的作品，无一例外地藏匿着令人叹服的细节刻画。深山里的一角古寺，花丛中的几只蜂蝶，我忽而就明白了：老师的造诣，老师的名望，皆源于她对细节的孜孜追求、她对膝下弟子的严格要求。
作画如此，做人亦如此。无微不至的礼仪反映品德与修养，追求完美的理念透露心性与气节。我这样想着，愉悦地绽放一抹微笑。
紫藤花又枯荣了几载，现在的我，即可描绘“天接云涛连晓雾”的烟雨朦胧，又能摹画“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磅礴山河。老师偶尔赞赏，更多时候则含笑望向窗外。那一架紫藤开得正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