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我竟会恋上一座城,不知何时开始的,也毫无缘由。
老皇城是安逸的,但如此安静的老城还真是不多见,少了那些让人烦的叫卖吆喝,却又让人感觉有着些许的别扭,仿若是丢失了灵魂一般,琴棋书画,亦或是柴米油茶,都怪怪的。
今年赤县的雨来得很是凶猛,虽然它的侵袭还未到达,但哀鸿之声早已传来;暴雨虽然还远在他乡,但这里却仿佛亲自经历了一番,怎么看都有些疲惫劳倦,不只是人,万灵皆是如此。
天欲雨,在学校自习的我们便早早地回家了。始出,便已有零星细雨飘散而下,我匆忙窜入不息的车流,成为其中往来的过客;未归,硕大的雨滴愈发的紧密了,大珠小珠接连而至,继续赶路已是不大可能,风雨兼程也只能是说说,旁边有一座秃塔,于是就进去躲躲。
塔不高,只有三层,不过宽大厚重的塔身,却又显得出几分宏伟,残损的雕砖,剥落的漆皮,略有腐朽的佛龛和苍老的石像,是在让人无法想象出它曾经的辉煌。千年流光,早已改变了一切。佛塔第二层需要从外面顺着塔身爬上,所以我只得沿着旋梯登至佛塔第三层。三层比不得一层,有着石刻的精美经卷与大佛,更不用说几乎无人造访的第二层,这里空有一极深的藻井,除却每一块筑塔的石砖上原有的佛像外,再无别物,颇有些空旷孤寂,不过换言之,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禅意呢?坐在窗边的长石凳上,面向着外面,静静地看着。
这座塔叫做繁(pó)塔,底下的那方大土台叫做繁台,看着繁台下的人家,只有一只黄狗趴在家的门楼下。这淫雨,在古城意味着休息,这是从农耕时代流传下来的。下的雨,让我想起那段繁台历史。这里的水怕是再也填不满了。夏之初,启封之地,阴阳相调,五行相生,但天作人为,黑河水竭,阳城不再,至于具体的时间,已是无从考证。再后来,无数的善男信女一砖一石的捐资,使一座通天巨塔拔地而起,也是盛极一时。有位帝王曾来此登临,赏十里风光,满城气派,拍马之人谄道:祥瑞漫天,龙气凌人。也许是盛极而衰,那位皇帝感慨一番后便做了一个决定,使得这老城,古塔承受了无妄之灾。现如今落得人眼的只有苍唐,再无极目骋怀之状,渺万里层云之感,繁台春色恋极了天上也少回人间。我轻叹一声,真是千年光阴一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
空谷徒闻足音,没想到在这个时段还会有人来此。彼此本就殊途,或许一场雨后便又重归陌路,但此时,和着这雨景,相聊甚欢。聊着聊着便沉寂了下来。
我想到了他——我的朋友。
同样是在多雨时节,但那雨与这不同,且细且密,让人生不出半点敬畏。在外面,在雨夜。没有着“小桔灯”,也没有萤火虫,顺着单薄的街灯,旁边行人三两匆匆。我和你一起计划着将来闲暇时,去翻山,去涉河,去踩雨,去听雪,去向远方;一起幻想,去下黄泉捕鱼,去上碧落揽月,去天南撷一片游云,去海北集一瓶白露,去到桃源人家,路过都市繁华。
你曾问过我:“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吗?”我的回答是:“是的,永远都是。”不料不久之后,你我却走丢了,再熟悉的地方,走走停停,寻寻觅觅。
都说平行线不会相交,相交线交点之后只会更远。可我不相信。
九月份你我初识,刚开学的时候彼此还不大熟识。晚饭之后的光线透过树荫,星星点点碎碎的光斑铺满了这条存在了近百年的石砖地,交织着少时与未来的梦。历经了百年风雨的校园让人沉醉,在一排长满了苔藓、裸露了红砖的青瓦平房前面的是一棵棵古树,高大的木,着了一片天空,扛起一方苍穹。我就在树下那生了锈的双杠上坐着,仰着,看那丛丛墨绿,看那呆鸟,看着风,拨弄着云,一起飞。然后就遇上了你,你很健谈,我们慢慢熟悉,行如一体。
我们打过、闹过、欢庆过、抱怨过,一点一滴焊起了我们的小船。直到注意到你其他的朋友换了又换,转了又转,我忽然地发现,我们渐行渐远。何时,从相近相亲到自去自来;何时,从留恋万态到匆行而过,直到那次,我请你去一个地方,而你未至。
那个地方,便是繁台。
那段时间我们的课业愈加紧张,而我的心情也有些沉郁,总是不在状态,难得的可以抽出一点时间,边想着与你去放松一下。
那是我第一次去到繁台之上,繁塔之中,以前虽说是每天上、下学的路上都会与它相逢、相视,却从来没有过接触。我去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了一位穿着白色汗衫和掉了颜色的宽松短裤的老大爷摇着摇椅在售票处旁边的门楼下休憩着,吸吮着略有潮湿的丝丝微风,那时的天热得还没有那么残暴。我暗自想着,如果旁边摆弄一张矮几,上面摆放着盆景微观和几个茶具,那位老翁最好再左手扇着蒲扇,右手把着一把紫砂壶,时而不时地嘬上一口,那便有几分意味了。我买了票,上到三层,就一个人呆呆地坐着,一坐一个下午。既然没有人与我为伴,那便只剩得孑然可选,既然选择了安静,便只能够承受孤独,一个人安安静静地享受着唯美。不经意间夕阳忽坠,不觉让我有些懊悔,自从于你那里鉴得夕阳之美,便有些食髓知味,不愿再错过任何一天的霞色万千。
那一次与其说是游玩古迹,倒不若说是找了一个地方发呆,也是后来我才知道,那时的我错过了多少有意思的地方。那天晚上,角天红晕随即散去,与着遗憾,一同带回家的还有一袭星光。
今天是注定不会有夕阳可供人怀恋,待雨小了,同在我对面坐着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说了再见,便起身回家。
第二天的天气依旧不是很好,我也便没有再去自习,等到阳光微吐的时候,既然好不容易抽出了时间,何不去以前匆忙而过的地方再探寻一番,说不定会有异养的发现。
走过七角八巷,穿过七十二胡同之中的几个,看一看历史刻印下来的痕迹,不免发现,大多只剩下了一块碑,用来标识这这里的历史,更有甚者,只能凭空悼念。君不见汴水涛声,冰底水如浮生送天明;君不见夷门帝州,堤上柳似短棹漫拨星。秦苑朝夕,汉宫春秋。那些破碎前朝,随烟云飘零幻灭;多少浮沉旧事,自浅水跌宕流别。
下午回家的时候想起还有作业因为昨天走的匆急忘在了教室,于是绕了一个弯,拐去了学校。拿完作业便去操场转转,想起那时我顺着你的目光看向西方,在那幢有些掉漆皮的小楼后面,顽皮的日暮,醉人心肠。这褪去了密云的天空显得松散多了,不过还是给人以一种压抑的感觉,现在的天就是这样,永远也不会知道下一刻是晴还是雨,就像人一样,猜不透,看不清。不过空气还是蛮清新的,有着雨后独特的感觉,吮吸着揉杂着雨水,空气,阳光的味道,漫步在偌大的操场,也是醉人的。空气什么时候竟有了味道,对啊,还有阳光,大地还漫不经心地反射着阳光,天空之上还有些许微芒。我随意在看台寻了一处坐了下来,用着奢侈的时间呆呆地看着西方远处的那奢侈的微芒,微芒,不沉闷,不夸浮,温暖中夹杂着一丝的清凉,顽强,只有着顽强,剥开浓云,强烈地穿透力,穿透了一切阴霾,穿透了伪装,穿透在心扉一寸的地方,感染着我,就在我身后的那片白墙,也渲上了一层的淡黄。微芒,淡淡的芒,不经意间扫到了那边的球场,球场上的摩挲的白杨,吹过的清风,带来了些许回忆,我想到了那篇你推荐给我的文章文章:《爱我少一点,我请求你》。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我想了那个你曾问我的问题。
也许我是继承了这老城坎坷的命运,所有的事总会一波三折,倘若我如此之早就轻言放弃,那也就是彻底的失败了。我的朋友,我和你本就是最好的朋友,我恋上了一座城,我懂得了那些浮沉往事也并没有什么,或许一座城是一段历史的缩影,一个人便是一座城的缩影,对于挫折、困阻,可以伸可以屈,但却不能够认输。所以,我们当然还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即使你丢了,哪怕跨越山河,穿越星际,哪怕跌进奇点黑洞,我也会把你找寻,换做是你,你也会如此,不是吗?
朋友,我和你,一座城。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