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跟泰文勒一道去“山形墙三连屋”。
我的身份奇特。最起码来说,就相当不正统。不过我老爹从来办事就不怎么正统。
我还是有点沾得上边的身分。在大战初期,我曾跟苏格兰警场的特勤组一起工作过。
当然。这是全然不同的一回事──不过我早期的表现给了我某些官方的身分,可以这么说。
我父亲说:
“如果我们想要解决这个案子,就必须取得一些内部的消息。我们必须了解那幢屋子里的每一个人。我们必须从内部去了解他们──而不是从外头。你是能为我们取得内幕消息的人。”
我可不喜欢这样。我把烟蒂往壁炉一丢说:
“我是个警方的间谍?是不是这样?要我去从我所一爱一而她既一爱一我又信任我(至少我相信她是如此)的苏菲亚身上去套取内幕消息。”
老爹开始显得相当愤慨。他厉声说:
“看在老天的分上,不要采取这么庸俗的眼光。不要说别的,你总不相信你的年轻女人谋杀了她祖父吧?”
“当然不。这简直荒谬极了。”
“好──我们也不相信。她离开了一些年,她一向跟他处得非常好。她有份非常可观的收入,而且我该说,他会很高兴听到她跟你订情的消息,而且或许会为她准备一份大方的嫁妆。我们不怀疑她。我们为什么要怀疑她?不过有一点你可以相当确定,如果这件事情没有澄清,那个女孩是不会嫁给你的。从你所告诉我的,我相当确信。还有,记住我的话,这是件也许永远无法澄清的罪案。我们可以合理确信那个太太和她的年轻人可能共谋──但是要证明这是事实可就是另一回事。甚至到目前为止,这个案子还到不了检察官那里。除非我们找到确切对她不利的证据,一切都将永远存疑。这你是了解的,不是吗?”
是的,我是了解。
老爹平静地说:
“为什么不照实跟她谈谈?”
“你是说——问苏菲亚我是否——”我停了下来。
“是的,是的……我并不是要你秘密进行而不告诉那女孩你想干什么。跟她谈谈,看她说些什么?”
因此,第二天我就跟泰文勒督察长和蓝姆巡佐一道驱车前往斯文里。
在高尔夫球场过去一点的地方,我们的车子转进一条通道,我想战前这条通道上一定设有两扇大铁门。大铁门在战时出于一爱一国心被捐赠出去了或是被强行征用了。我们沿着一条两旁都是石南花丛的弯曲车道前进,来到屋前的碎石回车道上。
真是不可思议!我怀疑这幢屋子为什么叫做“山形墙三连屋”。叫做“十一山形墙”还比较恰当些!奇怪的是它有一种怪异的扭曲感──我想我知道为什么。实际上它是一幢乡间小别墅型的建筑;一幢不成比率的小别墅。就好象透过巨型放大镜看到的乡间别墅。那歪斜的横梁,那木头骨架,那山形墙——一幢象夜色下的蘑菇一般的畸形小屋!
然而,我想到了。它是一个希腊餐饮界大亨观念中的英国式建筑。它被刻意盖成是一个英国人的家——盖得象一座城堡一样大小!我不知道第一任里奥奈兹太太对它有什么感想。我想,他根本没跟她磋商过或是告诉她盖这幢房子的计划。很可能它是她的异国丈夫要给她的一个小小惊喜。我不知道她看到后究竟是感到一毛一骨悚然或是微笑置之。
显然她相当快乐地在那屋子里生活过。
“有点势不可当,不是吗?”泰文勒督察长说。“当然那老绅士对它指望不少──把它建成三幢分离的房子,可以这么说,各自有厨房等等设备。内部一切都是最好的,打点得就象豪华饭店一般。”
苏菲亚从前门出来。她没戴帽子,穿着一件绿衬衫和一条软呢斜纹裙。
她看到我,一下呆立在那里。
“你?”她叫了起来。
我说:
“苏菲亚,我必须跟你谈谈。去什么地方方便?”
有一阵子,我以为她会提出异议,后来她一转身说:“这边来。”
我们越过草坪。从那里可以看到斯文里的第一座高尔夫球场──再过去是一座长满松树的小山,小山过去是烟雾弥漫的朦胧乡村景色。
苏菲亚带我到一座假山庭园,有点疏于整理,一条木制长椅看起来很不舒服,我们在上面坐了下来。
“怎么样?”她说。
她的语气可不好受。
我说了出来──全部说给她听。
她非常专心地听着。她的脸上表情很少显露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不过我全部讲完停了下来后,她叹了一口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父亲,”她说,“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
“我老爹自有他的道理在。我自己倒认为这是个卑劣的主意──不过——”
“噢,不,”她说。“这主意一点也不卑劣。这是唯一能有任何好处的办法。你父亲确实知道我脑子里所想的,查理。他比你更了解。”
她突然绝望似地一手握起拳头,猛击另一手掌。
“我非得弄清楚真相不可。我非得知道不可。”
“为了我们?可是,我最亲一爱一的——”
“不只是为了我们,查理。我为了我自己心神的安宁非得知道不可。你知道,查理,我昨晚没告诉你──但是事实是──我感到害怕。”
“害怕?”
“是的——害怕——害怕——警方认为,你父亲认为,每个人都认为──是布兰达。”
“或然率——”
“噢,是的,是相当可能。是有可能。不过当我对自己说,‘或许是布兰达干的’时,我相当清楚这只是一种但愿的想法。因为,你知道,我不真的这么认为。”
“你不这样认为?”我慢吞吞地说。
“我不知道。你已经如同我所希望的一样从局外人口中听到了一切。现在我来以当事人的眼光让你看一看。我完全不觉得布兰达是那种人──她不是那种人,我觉得,她不是那种会做出任何让自己牵扯到危险的事的人。她太珍惜自己了。”
“那位年轻人呢?罗仑斯-布朗。”
“罗仑斯是个十足的胆小鬼。他不会有那个胆子。”
“我怀疑。”
“不错,我们并不真的知道,是吗?我的意思是说,人们都能让人一大吃一惊,刮目相看。一个人被他人认为是怎么样的,结果有时候那种认为却全错了。不总是错──而是有时候。但是不管怎么说,布兰达——”她摇摇头——“她一向中规中矩。她是我所谓的闺女类型。喜欢坐下来,吃吃甜食,穿着好衣服,戴着珠宝,看着廉价小说,出去看看电一影 。这是种奇怪的现象,当你想起他已经是个八十五岁的人啦,不过我真的认为她有点敬畏祖父。他有权势,你知道。我想他能让一个女人感到──噢──有点象是皇后──帝王的一宠一 妃!我认为──我一直认为──他让布兰达感到好象她是一个令人兴奋的罗曼蒂克的女人。他一生对女人都很有办法──而那种事是一种艺术──无论你再怎么老,都不会失掉那种诀窍。”
我暂时把布兰达的问题摆到一边,回到苏菲亚说过的一句令我困扰的话。
“为什么你说,”我问道,“你感到害怕?”
苏菲亚有点颤一抖,双手紧紧一握在一起。
“因为这是事实,”她低声说。“这是非常重要的,查理,我必须让你知道这一点。你知道,我们是一个非常怪异的家庭……我们都带有不少冷酷的一性一情──而且是──不同类型的冷酷。令人困扰的就在这里,不同的类型。”
她一定看出我不解的表情。她继续、一精一力充沛地说下去。
“我会尽力把我的意思说清楚。比如说,祖父。有一次他在告诉我们他在斯麦那的童年生活时,相当不在意地提到他曾经刺杀过两个大男人。是为了某种争吵──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我不知道——不过只是一件发生得相当自然的事。他事后真的就把这件事忘了。但是,在英格兰,听到人家这么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事,就感到怪怪的。”
我点点头。
“这是一种类型的冷酷,”苏菲亚继续说,“再来是,我祖母。我对她记忆非常模糊,不过我常听人谈起她。我想她可能具有那种源自毫无想象力或什么的冷酷。所有那些猎狐的祖先──和那些老将军,那种嗜杀的类型。充满了正直和自大的一性一情,一点也不害怕担负起生死的大责大任。”
“这不是有点太牵强附会了吗?”
“也许是吧──不过我一直有点怕那种类型。是蛮富正直之心,但却残忍无情。再来是我亲生母亲──她是个演员──她是个甜心,但是她毫无均衡感。她是那些看事情只看它对他们的影响面的不自觉的自我中心者之一。这有时候有点可怕,你知道。还有克里梦西,罗杰伯伯的太太。她是个科学家──她正在从事某种非常重要的研究工作──她也是冷酷无情、冷血不具人格的那种类型。罗杰伯伯恰恰相反——他是世界上最仁慈最可一爱一的人,但是他的脾气真的坏得吓死人。凡事一让他血气沸腾,他就几乎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还有父亲——”
她停顿了一段长时间。
“父亲,”她慢吞吞地说,“几乎可以说是太过于有自制力了。你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从不表露任何情感。或许这是一种对抗母亲过分放纵感情的不自觉的自我防卫,不过有时候──这令我有点担忧。”
“我的好女孩,”我说,“你没有必要这样苦了自己。到头来变成每个人都可能谋杀。”
“我想这是事实。甚至我。”
“不会是你!”
“噢,查理,你无法把我除外。我想我可能杀人……”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加上一句说:“不过如果是这样,必须是为了某种真正值得的东西!”
我笑了起来。我忍不住。苏菲亚微微一笑。
“也许我是*,”她说,“不过我们必须找出祖父去世的真相,我们非找出来不可。但愿是布兰达……”
我突然有点替布兰达-里奥奈兹感到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