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儿过中秋要吃冷锅饼。
做冷锅饼是个慢功细致活儿,需要有十二分的耐心和毅力。还需要发面。这样算来,中秋节前一天就得忙碌了,把干面和上水,添上发糕,再捂上棉被,然后细细地等,第二天半盆涨成满盆了,才拿出来。
大铁锅锅底烧火,锅内抹油,将涨好的发面倒进去。想一想:整整一盆面在一口锅里烤熟,需要怎样的功力?火大了,外焦内生,火小了,外不熟内里也不熟。铁锅必须介于热与不热之间,这样,锅塘内的火不能断又不能全不断,添火的时间间隔不仅凭技巧、还凭悟性。
那时候我小,根本不屑于参与这些。只记得祖母总坐在灶间,间或添把火,间或又跑到锅上……
我只管看男人们的热闹。月上柳梢了,男人们便在院子里摆上祭台,祭台上有蜡烛香炉,还有乡人收获的菱角花生,更不能少女人亲手做的冷锅饼。冷锅饼整个地摆在祭台*,象两只紧紧扣在一起的锅,中间凸起边缘薄,表面橙黄橙黄,上面一粒粒芝麻像天上的繁星,如果我抱,需要满满的一怀,这是每家每户最圆满的月,不逊于天上的月仙子,借助于八月中秋,让天上人间的两个满月撞个怀,真兴奋呐!
祭过月仙子,我们就开始享用冷锅饼了。从中间切开,切开,再切开,切成薄薄的三角形,外面面子酥脆,油香面香芝麻香混在一起,里面松软,又甜又糯,还有熟面特有的柔韧……这样的饼就不仅仅是饼了,还掺杂了乡下女人的细腻情感和蓬勃灵性。
女人很为自己有一锅好冷锅饼而自豪。于是便互相赠送着品尝品尝。好的,大家一致夸赞。不好的,自己赧颜,别人也替她找原因。也有女人喜欢提当年勇,说:“你可记得我去年做的冷锅饼,不焦不生的,不知被多少人夸!
而城里的我们似乎不比这些。我们喜欢比一桌饭菜花多少银子,喜欢比谁的口红更漂亮,喜欢比哪个的绣眉更自然……都是钱能买到的东西,所以愈比愈显示不出金贵。
也有钱买不到的,比如说冷锅饼。那天中秋上街逛,想买个冷锅饼品一品。结果转遍小吃街无处觅,最后只能买幌子为“冷锅饼”的饼。那种饼汤碗口大,一寸厚,表面无痂皮。回家切开尝,内里有一点形仿,却无神似。因为这是用烘烤机快速成形的东西,缺少乡下女人掌心的灵巧,所以怎么也吃不出滋味来。
都怪我自小只顾贪吃贪玩,不晓得学一点点乡下女人细腻温柔的手艺……
其实,这是个急功近利的时代,即使我会做冷锅饼,估计现在的我也懒得去对一个饼动用几天的劳力和心思,也只配在城市的“冷锅饼”前惆怅复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