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艺工作者对戏曲改进的一些意见(老舍) - 作文大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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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文艺工作者对戏曲改进的一些意见(老舍)

来源: 作文大全2022-12-30 13:31:21
导读:这篇报告①是集合了好几位新文艺工作者的对戏曲改进的意见,由我执笔写成的。我们首先向老解放区和新解放区的参加了剧改与曲改的同志们致敬,因为经过他们的热诚与努力,戏...

这篇报告①是集合了好几位新文艺工作者的对戏曲改进的意见,由我执笔写成的。

我们首先向老解放区和新解放区的参加了剧改与曲改的同志们致敬,因为经过他们的热诚与努力,戏曲改进的工作才有了今天的初步成绩——第一步是最难走的,而他们都是敢走,并且走了第一步的人。在这里,我们应当特别提出参加戏曲改进的男女演员——包括演员、文武场面,及龙套。由于他们从学习而改造了思想,由于他们的从认识而实践了为人民服务的责任,戏曲改进才成为普遍的运动;否则专凭文字上的宣传与倡导,这一运动就不易很快的与社会谋面,也许到今天还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

其次,我们愿意坦白地承认:从五四运动起,直到*在延安文艺座谈会讲话的时候,我们新文艺工作者对戏曲改进这一问题并没有深入的研究过,因而往往忽视了它的重要。在五四运动中,文艺工作者多半只看见了旧戏曲中的封建、迷信等毒素,与其中的某些淫荡的动作,丑陋的形象,低级的趣味,嘈杂的锣鼓,于是就大刀阔斧的去攻击,扫荡,而忽略了它们的在艺术上的成就,与在民间的力量。他们想用西欧文艺传统中的话剧取而代之。这用意虽善,可是在扫荡狂潮过去之后,话剧并没能代替了旧戏,新歌曲也没能代替了民间曲艺,而大家也并没有去深究此中的原因,只取了视而不见的态度,一任旧戏曲自生自灭,随它去吧。虽然一部分旧艺人和一部分文人还不单随时的编演新戏新曲,并且在(单就旧戏来说)演技,化装,唱腔,行头,各方面加以改动,可是这只凭编者与演者的独出心裁,以期在技巧上故事上能一新观众的耳目,以广招徕,而在思想教育上因缺乏明确的领导(军阀们与*反动派是只会欺压艺人,与摧残艺术的),就没有一定的方向与适当的注意。这样改动了的戏曲,只是帮助艺人们各显身手,分门立派,偏重技巧的翻新,而没有充足的注意到教育意义。

在抗日战争中,利用戏曲的旧形式,装上抗敌爱国的新内容,曾经成为全国文艺界的一种运动,而旧戏曲就随着这运动渐渐得到文艺工作者的重视。可是,在蒋管区内,当权的文武是那么惧怕发动民众,所以就连只为激励士气民气,目的只在共御外侮的文艺活动也受到打击与禁阻,而这一运动就僵死在蒋管区内,只能在真心抗日与信赖民众的解放区发展下去。

*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确定了文艺须为人民服务的方针。这,一方面使关切民间文艺的人有了思想上的依据,从而不再迟疑的,朝着*指给的方向,努力于改造旧戏曲的试验;另一方面矫正了五四运动以来文艺方向的一些偏差,清理了文艺思想上的混乱与纷歧。

近一年来,全国戏曲改进的工作,用不着说,是遵循着*的原则上的指示——文艺须为人民大众服务——去联系实际的试验。我们新文艺工作者由于学习*的文艺思想而认识了这一工作的重要,同时也承认我们自己从前对这工作的欠了解与偏见。我们对由戏曲改进工作而来的艺人们与文艺工作者的团结,也感到兴奋。没有团结,就没有合作,而像戏曲改进这么繁重的工作,绝对不是任何一个人单枪独骑所能作得好的。在这里,我们又须指出:新文艺各部门的工作者,或因本位业务的忙迫,或因素来与旧戏曲无缘接近,或因多少还保存着点成见,一年来参加戏曲改进这艰巨的工作的还嫌很不够。这次全国戏曲改进会议能给我们以发言的机会,我们引以为荣;同时,我们希望此后能有很多的艺术家参加这重大的工作,由各方面研究,解决这一工作所涉及的问题,使戏曲改进能更普及,能更提高一步。

现在,我们陈述几项我们对戏曲改进的意见。在我们之中,有的对旧戏曲曾经下过一些学习的工夫,有的则是门外汉。因此,我们不敢盼望我们的意见都是成熟的,也就诚恳的请求批评。

我们先说对戏改的意见。

(一)戏改不宜太偏重京戏:一年来,文化部戏曲改进局在改编京戏上有了相当好的成绩,值得我们钦佩。戏改局既设在北京,北京又是京戏的大本营,那么先从京戏下手,自然是近水楼台,因便利而可以顺利进行。可是,依照我们的理解,京戏也是地方戏的一种。虽然它在脸谱上,唱腔上,行头上,锣鼓上,都有它特殊的成就,而且给了其他的地方戏不少的影响,可是它既不能代替别种地方戏所负的责任,也不能代表旧戏。因此,我们以为改编京戏是北京市文教机关的工作,正如同各种地方戏的改革是各地方的任务。戏曲改进局是领导全国戏改的机关,它的职责,特别是在戏改刚刚开始成为全国普遍运动的今天,应当是发动,组织,与领导,而不必太偏重改革某种地方戏的专业。发动各地方的艺人与文艺工作者,把它们团结起来,组织起来,而后给予政策上与思想上的领导,戏改才能在各地方活跃起来,才能在地方上生根发芽。我们知道,戏改局并没有完全忽略了这种责任,可是我们也时常接到较偏僻的地区的来信,询问在何处可以得到新剧本,和如何改编剧本,仿佛还不知道北京有个戏改局似的。所以,我们希望戏改局在联系各地方的艺人与文艺工作者,从而广泛的展开戏改工作上应更多注意一些。

诚然,京戏的改编是有示范的意义与效用的。可是,这效用并非全面的。举例说:京戏,川戏,梆子,汉戏里都有《失街亭》这出戏,而且在结构上与戏词上都大致相同。那么,改编了京戏的《失街亭》,川戏,梆子,与汉戏便也都可以参照改编。但是,与这几大体系距离远些的地方戏,便没有《失街亭》与类似《失街亭》的戏,也就得不到什么好处。这种地方戏的种类很多,为广大的民众所喜爱,不容忽视。假若各地的艺人们都有相当高的文化,他们自然会举一反三,看过改编了的京戏,就领悟到如何改造自己的戏。可是,我们的艺人的文化,无可讳言,并不都很高,而且思想的,业务的,技巧的包袱又都相当的沉重。那么,倘若他们不能与当地的专家团结起来,不亲自用心去改造他们所熟悉的戏剧,就很容易不求深入的抄袭别处改编了的剧本,而失去自己原来特有的长处。戏曲改进不是戏曲统一,各地方戏越能保存特点才越能有益于观摩与精进。所以,我们希望戏曲改进局在发动各地的文艺局(处)和文联文协剧协而外,更从速选择中心地点,分设戏曲改进站,以便化整为零的,就地取材的,分别发动并发展各地方戏的改革。这样的推动戏改,似较改编一个地方戏的剧本更为重要。

上述的意见并不影响到我们对戏曲改进局一年来努力修改的态度,而动手修改的。我们赞同这态度。改得少,就不至于因修改而破坏了剧本原来的完整,而且容易被艺人接受。改得准,就能凭只增减三言五语,而明确的把思想教育在适当的地方表明出来。这个态度是改编一切旧戏所应保持的。在这里,我们还愿补充一点意见——假若一出老戏,经过检讨,认为可以不改,就爽性不必改。旧戏是最敏感的,一受到人民的冷淡,它会马上自动的收兵。因此,我们不必多把心血花费在将被民众所淘汰的东西上。

假若修改剧本是“各个击破”的办法,我们就也应当注意一个全面的问题,即如何创造工农兵在舞台上的形象与动作。在旧戏传统里,剧中人如果是工农或其他劳苦的人民,就往往用丑角扮演,而兵呢,多数不是龙套,便是打手。虽然丑角并不都是坏人,可是一与别的角色对照起来,总会教观众感到他们的人微言轻,不甚高贵。我们至少应当重新检定一次,看谁应当,和谁不应当,是丑;贪官污吏若应扮三花脸,那么劳苦诚实的人民便应另行造型,使丑恶的与高贵的品质在形象上划分清楚。忠实劳苦的工农的动作也不该像丑角的滑稽轻佻,而该重新创造。这问题可真不小。工农的脸谱,动作,一旦由小丑解放出来,多少旧戏的戏词,作派,舞台上的地位,乃至于全剧的穿插,场次,都须大加改动。这是工农大众在旧戏里的翻身,是旧戏中的革命。现在,还没有人想出具体的办法,怎么检定丑角,怎么创造工农的新形象,新作派,与新舞姿。而且也不是短期间所能想得出,作得好的。因此,我们须马上发动专家与艺人研讨这问题。因研究丑角的问题,也许就能发现许多旧戏中的人物造型都不合理,像《吊金龟》中的张义是小丑,而无京剧剧本的钦佩。这些剧本大多数是按照着“改得少,改得准”情无义的张宣反扮须生。戏剧是通过具体的形象在舞台上表演的艺术,那么人物造型若不合理,使邪正不分,贵贱颠倒,岂不比不妥当的台词为害更深吗?台词(以京戏来说),念的部分一“上口”便不一定容易被听懂,唱的部分大半听到腔而听不出字。所以,专凭改动几句唱或白,而欲收到戏改预期的目的,恐怕是不能愉快胜任的。这也就足以说明我们在前面所提到的:戏曲改进局应多注意较大的问题,而不必汲汲于修订几个剧本。

(二)旧戏宜吸收什么新的营养:旧戏,因为天天与民众见面,是很会随时吸收新的营养,来丰富自己的。它必须争取观众;有观众的支持,戏剧才有生命,艺人才有生活。所以,广泛的说,因为人民的要求与督促,戏改一向是欲罢不能的随时在进行着的。假若我们有工夫,我们可以选取任何一种旧戏,加以分析,都可以找出它怎样随时接受外来的影响,充实自己。艺人对戏改并不完全生疏。

不过,在过去,旧戏的这种互相影响与交流,只能叫作变动,而不能叫作革命,因为它多偏重于演技的摹仿与剧本的交换,而很少顾及某一出戏中的,与戏剧一般的应有的思想教育。因此,它就很容易被统治者所利用,把民间产生的东西变为替皇帝公侯说话的工具。所以,在今天的戏改运动中,所应注意的不简单的只是演技等等问题(艺人们从多少年前就会干这个),而是思想问题。在这里所谓的思想问题,包括着艺人思想的改造,与戏剧的思想教育。艺人的思想若不改造,就会把正经的戏,因归哏讨俏,也给唱歪了。旧日舞台上的淫荡动作并不都是剧本里写就的。反之,艺人们懂得了思想的改造,他们就会严肃起来,规规矩矩的演唱;同时,他们也就会批判的接受外来的影响,会了解什么是戏剧的思想教育。这么说来,当前的迫切问题,必是先艺人,而后戏剧,吸收新思想的问题;这个问题一经解决,其余的问题就较比容易办了。旧艺人与旧戏所缺乏的营养主要的是思想,而不是技巧。

这就来了另一个问题。一年来,参加戏改工作的同志们似乎都晓得:京戏应在某处采用蹦蹦戏的手法,或秦腔应在哪里学学川戏的锣鼓等等,是不很重要的,因为艺人们早已那么办过了。可是,只有话剧还是个新东西,还没十分被唱旧戏的艺人注意过,于是有的人想抓住它作为改革旧戏的利器。

我们首先要问:利用话剧的手法处理旧戏,在传播思想上是不是非此不可的?回答是很明显的:旧戏也能传播思想;要不然,我们还不必改革它呢。话剧传播思想也许比旧剧便利一些,但是为民众所喜爱的旧戏的演技,脸谱等是话剧所缺乏的。设若专从传播思想的便利而连行头、脸谱、锣鼓一概撤销,完全变成话剧,那必定是违反改革旧戏的原则的。话剧是话剧,旧剧是旧剧,它们是各成体系,谁也代替不了谁的。

用话剧手法处理旧剧既不是思想问题,那么就必是技巧问题了。既是技巧问题,就不必非用不可,最好大家随便。不过,有的人以为旧戏的形式必须突破,才能提高,而突破的利器是话剧形式。我们不完全同意这个看法。不错,由中国的文艺传统来看,话剧形式自然较为新颖;可是,话剧形式在西洋也并非一成不变,而且在最近二三十年中戏剧家们时时感到形式拘束的烦恼;其中,有的剧作家甚至愿意摹仿中国旧戏的形式。对他们,中国旧戏的形式是新颖的,取消布景与道具,以减少累赘。这种去繁就简的趋势虽非普遍的运动,可是它却肯定了中国旧戏的形式之不无可取。因此,话剧与旧剧的形式问题也许要经过多年的讨论,还难分出高低上下,我们若是在今天便断定话剧的形式必是提高的形式,便嫌有点武断。我们必须注意提高,但是要小心,利用话剧方法来提高,也许很好,也许反而庸俗化。

有的人以为旧戏因形式的拘束,难得接触今日的现实,所以须利用话剧的手法增加旧戏的弹性。在这里,我们愿意指出:旧戏中发展得较早的,像京戏,汉戏,秦腔等等,因一切已成定型,弹性较少;发展得较晚的,像蹦蹦戏,越戏等,因正在发育生长,弹性较多。我们以为弹性较少的戏,既已有高度的艺术组织,就不必勉强加入新的东西,扯碎它的完整;而且,我们若能作深入的研究,我们就能利用它原有的丰富的技巧,推陈出新。至于弹性较多的地方戏,它可能的发展为话剧,也可能的发展为小型歌剧。我们以为它应取后一条路线,因为在技巧上既驾轻就熟,在经济上也可省下另行装备的费用。况且话剧已有了相当的基础,而小型歌剧则当急起直追,从速发展。在今天,地方戏的改进应占戏改中的首要地位。总之,各种地方戏的发展迟早不同,形式各异,我们应当因势利导,给他们分别找出新路数来,而不可按照同一的方法使它们都变成一个模子磕出来的东西。我们要革新,同时也要尊重原有的技巧,一味贪新,而忽略了推陈出新,一定是不妥当的。

我们看到的改编过的旧戏还不很多。可是,其中已有两种:一种是有灯光布景与道具的,一种是没有的。据我们看,用了灯光与布景的并不比没有用它们的更好,而且有时候灯光布景反倒是一种障碍。灯光往往使脸谱与袍带变暗或变色,失去它们的鲜明美丽的预期的效果,也往往使面部表情看不清楚。布景与道具呢,亦往往阻碍了出场下场的亮相和其他动作,减少了身段的美。而且,布景与道具越求逼真,就与剧中人的动作越不调谐,因为旧戏中的手式身段并不与真山真水相配备,而是由虚拟渐渐成为固定的技巧的。我们并不反对旧戏去吸收话剧的成分,假若这么办足以使旧戏的优点更彰显出来;我们可是不同意用些薄弱的点缀,损伤了旧戏的朴素与深厚。

旧戏中的身段,锣鼓等等,是由民间艺人多少年代的心血,就着简陋的舞台条件,创造出来的。假若我们能想象到,当初舞台条件是那么简单,而艺人们居然能得心应手的,一扬马鞭即走出千里,双手作式即出得门来,我们便不能不承认民间艺人具有卓越的创造天才,与科学的方法。今天,我们的舞台条件在大都市里确实比从前多了一些,所以旧戏的技巧也就该随着改变。我们以为在这改变的过程中,我们应当先用科学的方法去研究一番,而后再决定何去何取。要不然,我们就很容易犯错误,把好的删去,而添上些不值钱的东西。举个例说,旧戏里元帅升帐,先出四将。虽然仅有四将,但因脸谱;锣鼓,行头,起霸种种关系,也足以便人感到军部的森严,与将官们的威风凛凛。假若我们必在宝帐的后边挂一张山林的画片,表示靠山近水,安营扎寨,则四位将官在林木群峰之前,既嫌太少,也就减去威风。

我们知道,因为爱好旧戏而钻到它里边去,成为戏迷,主观的说旧戏里一切都是好的,都不许改变,一定是错误的。反过来说,假若有人以为旧戏处处荒谬,话剧样样高明;就是一张不值钱的山林画片也必须挂起来,以壮声势,便有些太偏。

旧剧中最贫弱的部分倒是音乐,乐器与歌唱都嫌太简陋。因此,虽然旧戏里的唱工极关重要,可是现有的歌腔与锣鼓并不能充分表现复杂的感情。在这里,我们希望有更多的音乐工作者来参加戏改工作,把旧戏的音乐提高一步。京戏等大戏的音乐比较复杂,可是已经不够丰富;近来有不少的小地方戏又摹仿京戏的锣鼓与歌腔,未免因陋就简,不是发展地方戏的好办法。小地方戏,我们以为,宜尽力吸收丰富的民间曲调与音乐,好成为各具特殊情调的小型歌剧。

(三)怎样运用思想教育:在前一段里,我们提出戏改为什么应当主要的是思想问题;现在,我们谈谈怎样把新思想渗入旧戏里去。从我们看到过的改编与新编的京戏和其他地方戏里,我们发现:

(1)热心传播新思想,而没能把思想消化在艺术形式中的,都必然的失败,因为冗长沉闷的说教不是人所喜欢的。我们在前边用的那个“渗”字,是有用意的。在戏改中,我们必不可太性急,把整堆的思想硬塞入观众的脑中去;那不单没有益处,而且会引起观众的反感,而艺人也会因失败而失望。

(2)发展得较比成熟了的旧戏,像京戏,秦腔,汉戏等,是宜于表演历史故事的。在旧日的历史戏里,无疑的它们往往因替统治阶级说话,而有力的传播了封建思想。可是,今天我们若为灌输新思想,而必求将古比今,勉强的影射,也不妥当。历史是历史,我们若忠实于历史,便很难找到恰足以影射现今的故事。若在故事中硬添上原来所没有的,使月下老人提倡婚姻*,或叫王昭君去团结少数民族,就都成了笑话。在改编旧戏上,我们须取必不得已的态度,矫正旧戏里的大毛病,而不必看见皇帝就杀,遇到大臣即斩;把皇帝大臣都杀光,也许历史就不像历史了。在编新戏上,我们要很小心的,别用今天新闻纸上的资料与道理,假充作历史。假若今天的革命思想与事实都与秦汉的古事吻合,我们今天的伟大的,空前的,人民革命的成功,就既不伟大,也不空前了。我们须重新解释历史,而不可随意改变历史。我们须从历史故事中取得教训,而不能把它说得和今天的新闻一模一样。

(3)给神话故事加上我们今天的知识与道理,一定不是丰富,而是破坏神话的办法。神话是民族童年时代的产物,所以天真可爱。剥夺了儿童的天真是不近人情的。神话是原始社会中,人民对自然现象的科学解释。他们不晓得那些现象的所以然,于是就编出一些“想当然耳”的故事来说明它们;有了这样的故事,自然现象就有了系统,有了着落,大家才感到安心,不再生活在一个茫然无知的混乱状态里。他们的这种解释虽然并不合乎科学,可是故事性很强,带着人间创造力最高的想象,组织,与美丽。人民的知识逐渐提高,可是知识并遮掩不了神话的光华美好。神话成了艺术的一个策动力;一直到今天,不单儿童们喜爱它们,就是艺术家们也还时时由它们得到灵感。原始人民的想象力与创造力是无从找到代替物的,神话也就永远是神话,自成一格,传之久远。我们今天的责任是使神话,在戏剧形式里,怎样更美丽更奇幻,而不是用我们的知识消灭或歪曲它们。假若我们必定把嫦娥奔月也写成为阶级斗争的结果,就不免唐突了神话,作出什么也不像的东西来。恐怕乱改神话戏的人们的最重要的理由是要破除迷信。可是,神话是幻想,是寓言,是讽刺,并不提倡迷信。《嫦娥奔月》的故事里,并不要求我们崇拜嫦娥,或宣传得罪她便有什么惩罚。《天河配》的故事里也不强迫我们——像传教士那样——信什么宗教。神话中的神仙是原始人民创造出来的,是人与自然现象在想象中的结系。在那时候,人民有创造神的*与勇气,人民敢把人性给了星宿雷雨。因此,我们不必太胆小,认为一按照神话的本来面貌编成戏剧,观众便会马上成为什么宗教的信徒。神话并不像宗教那样有实际的组成,引诱人们相信什么与惧怕什么。神话若是也有类似说教的地方,那就多数是寓言,寓言的目的是规劝,不是迷信。我们必须把神话与迷信分别清楚;要不然,随便的把神话戏破坏了,或是消灭了,一定是文艺上的一个损失。

(四)关于戏班制度的改进:旧戏班制度是戏改的最大障碍。一个思想改造了的艺人,在没有改造过的戏班里,是不会发生什么作用的。有了*作风的戏班,艺人们才能各施所长,把戏剧搞好。我们在这一问题上,不想全面的说明,而愿只就与戏改密切相关的地方陈述一些意见。

(1)没有*作风的戏团,排演新戏几乎是不可能的。以仍旧受着剥削的艺人,而去排演打倒封建的戏剧,也是不能想象的。今天所需要的新戏,不仅戏要新,而且演法也要新。假若一出很好的新戏,而演法仍照旧日的惯例,名角出风头,配角敷衍了事,便不能成功。今天的戏需要全体演员打成一片,主角好,龙套也好。那么,假若配角与龙套的待遇还是仅够喝粥的,他们就没有力气可卖,没法要求他们卖力气。因此,我们要求戏曲改进局加紧的去推动这一实际的,关键的,改善工作,好教戏改运动更确切的活跃起来。

(2)在这里,我们恳切的向京戏与秦腔等大戏的艺人提供忠告。在改善了戏班制度的评戏班及各地方戏班,在过去的一年里,有了很显然的进步与成就。假若大戏戏班的艺人,只凭原来技巧的优越,而不大关心改善戏班的问题,他们的优越会不久就变为落后。改善了的戏班,班里的每一个人都为业务努力,因而在唱腔、行头、音乐,各方面吸收新的东西,使原来的戏剧日新月异。那么,京戏班们若不努力于制度的改善,大家还墨守成规,不求进展,那可就相当的危险了。今后,只把握住几句谭腔,或几手杨派武生的扑跌功夫,是不会教一个艺人高枕无忧的。

(3)戏班制度改善之后,导演制度才能行得通,因为在这制度之下,主角与配角是共同为了一出戏去努力,在艺术面前,大家都是平等的。有了导演制度,每个演员才能有一定的任务,不容敷衍了事。这样,旧戏才能欣欣向荣,得到新的生命。演员的技术才会都有进步,得到平等的发展。只凭有了几本新戏,而没有导演制度,是不会教戏改工作走得很远的。

(4)我们在前边说过,旧戏的改造不必一定采用话剧的方法。可是,话剧演员的体验生活是每一个旧戏艺人应当照办的。没有生活的体验,就创造不出新的角色的形象与动作来,而旧戏的革新是必须创造工农兵等角色的。只凭换换台词,改变一两个唱腔,是不会把旧戏改好的。这可就又与改善戏班制度大有关系:演员们的待遇若不合理,演员若始终认为自己只是个雇员,他们便不会热心的,也没有时间,去下体验生活的功夫,而旧戏也就永远一成不变,露不出新面貌来。

现在,我们说说对曲艺改进的意见:以北京来说,曲改比戏改作得好。曲艺的改编与新编都不像改戏与编戏那么复杂,演出也较比方便,写家与艺人就占了些便宜;自然,我们并不因此而对参加了曲改的写家与艺人减少敬佩。

曲艺界艺人应如何组织*作风的班子等问题,我们在此不多说,因为他们的问题大体上与戏班子的差不多。我们只就曲艺界特有的几个问题简单的说一说。

(一)曲本问题。我们所看过的,听过的,新曲艺来说,我们发现:

(1)一年来大家所写的通俗文艺作品,是唱的多于说的。因此,相声与评书(都是说的)就改进的不多,相声与评书的艺人也相当的感到冷淡与苦闷。拿相声与评书比较,相声的问题似乎简单一些,因为相声艺人经过思想的学习,他们就会运用旧有的技巧,而改变了讽刺与嘲弄的对象——以前,他们嘲弄穷人,现在就把舌锋转向了剥削穷人的人们。没有一位写家,也没有一位艺人,能够写出一篇不能增减一字的相声。相声的段子都是随说随修改,用多少人的聪明与相当长的时间,才会把一段话洗练得像个样子了的。这样,文人们所写的相声,只求足供艺人们的参考,也就够了;艺人们会替文人把它慢慢修改好了的。要紧的倒是与曲艺改进有关的机关如何经常的与艺人们联系,以便随时矫正艺人们的思想。照顾艺人们的思想,艺人们就会创作相声。

评书问题可不这么简单。最简便的办法当然是艺人改说新小说。可是,哪一部新小说具备拿到民间去评讲的条件呢?次好的办法是有几部改好了的《水浒传》、《三国》、《包公案》等老书,供艺人应用。可是,这样的书连一部还没有!评书艺人必须有说服听众的道理和技巧。戏,曲,乃至于相声,都有写好了的台词,而台词就负责传达思想。评书艺人没有固定的讲词,而只凭自己的语言随讲随批。那么,在思想上,他就须高于戏曲的艺人,以便讲得头头是道;要不然,一知半解的去乱说,就必犯严重的错误。在技巧上,在说旧书的时候,艺人本诸师傅,加以自己的体验,能够说得天花乱坠。一旦教他说新书,讲新道理,老的技巧套数不见得都适用,而新技巧还未产生,可怎么办呢?在这里,我们要求戏改局多多注意这一方面的问题,好一方面使评书艺人找到出路,一方面教广大的听众得到好处。

(2)在新曲本中,短段子多于长段子。这原因是写家们集中在都市,于是就按照都市艺人所需要的去写二百句以内的曲本。这是个偏差。乡村与小都市需要能唱几点钟或几天的故事。乡村能听到新曲子,才有普及可言;可是供乡村用的长段子现在还不多见。这样,改造小都市与乡村艺人的思想,与发动各处的教师,学生,及知识分子,帮助艺人去创作长篇,实属当前急务!

(3)过去一年中所创作的曲本大约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是为“赶任务”而写成的——遇到防疫便写防疫,遇到颁布新婚姻法便写婚姻法。这样的曲本,因为缺乏故事性,往往不被艺人采用;就是被采用了,也不受听众的欢迎。不过,这类作品,还有写作的必要,因为它是负着随时宣传所该宣传的思想与知识的重大责任的。为了加强它的宣传性,也许应设法加入故事,使读者与听众感到更多的趣味。第二类是有真的或想象的故事的。代替了一部分旧曲子的就是这一类的曲本。一般的说,它们的文字不都比旧曲子里的坏;可是在人物的描写及故事的组织上,有的还赶不上旧曲子里的。这是因为作者对生活的体验还不够,技巧还欠熟练。过去的一年假若已经给曲本打下个改进的基础,今后就应当是加工细制的时节了。作家们应当更密切的与艺人联系,合作;应当更注意生活的体验,与大众语言的运用。第三类是工人学生所写的简短有劲的快板。这个形式不太拘束,而且谁都能唱的体裁,深为工人学生所喜。用它,他们可以很快的写出或长或短的一段,道出他们的思想与感情。用它,他们也会创造出简单的歌舞剧来。我们提出这件事实,因为我们希望注意工厂文艺的人们不要忘记照顾到快板的创作,而且也希望作家们能以快板的形式创作些较长的,以劳动模范等为内容的读物,供给工人与青年们,使读与唱,学习与娱乐,很容易的结系起来。

(二)音乐问题。旧曲艺中的音乐,虽然用的乐器比旧戏里的少,可是在腔调与板眼上有的比旧戏还要复杂。旧戏艺人往往由京音大鼓与单弦里学到新腔。就是那唱法较比简单的鼓书,如有必要,也能随时吸收新的音乐。在这里,曲艺在音乐方面的发展,也许比旧戏更占优势。怎么发展曲艺中的音乐,是音乐工作者当前的重要课题,因为除了它本身的问题而外,还可以供给地方戏一些参考资料。

一般的说,被艺人们采用了的新曲本,在文字上并不比多数的旧曲子坏,在思想上都比旧曲子强。可是,听众们还往往觉得旧曲较比好听。这除了新人新事听起来耳生而外,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音乐问题。旧曲子,经过多少年和多少艺人的加工琢磨,全篇的情调和字句的感情都严密的与音乐结系起来。因此,甚至不大通的字句也被美好的腔调给点石成金。这种腔调的创造与音节的安排往往是歌者与伴奏者合作的结果。新曲子,因为是新的,还未得到这种加工,于是演唱出来,就只能照猫画虎的大致不差,而显不出精彩;曲本中的含蕴还没有“出来”。我们应当注意伴奏者们的教育,鼓励他们协助歌者共同去创造。同时,新音乐家们也应当与旧乐手有更密切的联系。音乐是可以左右曲艺的形式的。忽略了音乐,而专在文字上求得突破形式是不大容易的。不过,在改进曲艺的音乐问题里,我们要注意一点,那就是不要先存复杂的就好,简单的就不好的成见,而想去简就繁。大致的说,乡间流行的曲艺,虽然是唱出来的,而基本上却要尽到陈述故事的责任,所以它的音乐就很简单,不教音乐性压倒故事性。我们可以管这种曲艺叫作唱着说的。反之,那些都市化了的民间曲艺,便可以不太急于陈述故事,而悠闲自在的去发展音乐。因此,有的都市的曲艺完全被温柔缓长的腔调所控制,以至失去诉说的能力。我们要很用心的去研究,而后很小心的去判断,好好的把陈述的与音乐的两方面的重要衡量一下,再决定去取。今天好用“突破形式”一语的人们,有的更未认识曲艺中的复杂的歌腔,有的只听到简单的曲子,便说这太单调寒伧,而忘了它的诉说力量——诉说力量才是教育力量。

总而言之,今天的曲艺改进工作,还是要以普及教育为首要的任务,因为我们作得还嫌太少。作品多了,才能有选择;有了选择,才会提高。提高是由实际工作产出的结果,而不是悬空的一种祷告。在这里,我们切盼写家与音乐家多多参加这种工作;民间曲艺是一块丰沃的园地,正等着我们去劳动,产生肥美的果实!

末了,我们只再交代几句话:上述的意见只是我们几个人想起来的,而且因为忙碌,也没有来得及阅读大量的文件与资料。因此,这篇报告既缺乏数目字的根据,又没有能明确的指出某戏某曲改得好或不好,和好或不好的原因。报告中有好多问题应作专题研究,可是我们只带手儿表过,未能深入。我们知道自己的这些缺点,所以诚恳的欢迎指正批评!

原载一九五一年二月二十五日上海晨光出版公司出版的《过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