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我进入十三岁,我不得不就告诉自己,你是一个小大人了。
我不愿意做小大人。可我还是感觉清晰地感觉到了,十二岁和十三岁之间隔了一条河流,河流那一边是一个被大家看成是许愿精灵的小姑娘,做什么事都有一股快乐的得意劲儿。河流这一边,是一个身体里好像装了不少心事,脸上有时会浮现与其说是若有所思不如说是有点迷惑无奈的神情。
是的,就是跨入十三岁那一年,读了初一的我忽然忍不住怀疑,我其实并不是一个事事都能如愿的好命的女孩子,相反的,我几乎是事事不如愿——
爸爸的木偶剧团倒闭了,我那么喜欢的那些漂亮的活灵活现的提线木偶,匹诺曹、白雪公主、小人鱼、光膀子的皇帝……现在都挂在墙壁上,垂头丧气,死气沉沉。
我慢慢擦着匹诺曹的长鼻子、白雪公主的泡泡袖、小人鱼的尾巴尖尖、光膀子皇帝的大肚子……就连家里窗台上的那双许愿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攒了一层薄薄的灰,已经好久没人来光顾我这个许愿精灵了。
对的,就是右脚鞋子里的心愿越来越多,左脚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的关系吧——
我虔诚祈求了那么多年,妈妈从来没有回来看过我一次。
巫娜又窜高了5厘米,她晚上睡觉都能听到骨头的拔节声音,傻大个姑娘走路都缩着脑袋。
成星颜很爱学习,可是初一的新科目物理要了她的命,直接把她的年级总排名从第一方阵拉到第三方阵。无论她怎么用功,就是和物理不来电。
方可心家里的毛笔毛还没掉光,又被妈妈送去素描班,每个周末上课画石膏像,下课回家画苹果,他画到呕吐,削好的素描铅笔依旧成捆地堆在那。
刘天一狂看了一个暑假偶像剧里的美女姐姐,视力掉到0.6,当空少的美梦直接破灭。
我的死党许小橙珍藏的贴在书桌前玄彬的剧照,被老妈以整天看看看影响学习为理由,当场揭走,让她对着一面空墙壁欲哭无泪
……
失业的爸爸开了一家小小的碟片行,生意可不太好做,
放学经过店里,我常常看到爸爸一个人坐在电视机前,呆呆看着,间或嘴巴对着酒瓶啜两口。
整天演惯故事的爸爸,习惯在木偶背后手舞足蹈的爸爸,除了看别人演故事,似乎也没有兴趣再去干点别的什么了。
碟片行开在一条安安静静,适合用来走路的街,地段很偏僻。走到这里,行人不由会慢下步子,停下来欣赏街头的壁画,踩踩梧桐树的落叶,会拐一个弯走进一条叫“香花桥”的小街道,然后也许会再顺带走进一间叫“木头人”的碟片行。
碟片行的装饰有点特别,不像其他街道上那种闹哄哄的碟片行,没有人唱“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这里的音乐静悄悄,从门缝里流泄出来的。如果你不是驻足侧耳倾听,也许就会和“木头人”擦肩而过了。
碟片行的墙壁上有点像一个童话世界,匹诺曹、白雪公主、小矮人、龙子太郎……它们曾经被人提在手里演出一场场活灵活现的木偶剧,现在被封印在这里,只是主人和他家的小女儿依然爱着它们。
“为什么不是哈利波特呢?是龙骑士也好啊,现在的小孩子都快不认得你们啦,知道吗?”我握着毛巾,指着小人鱼问。有着银色鱼鳞尾巴的小人鱼没有回答我,红艳艳的嘴角,一直向上翘。
“你说妈妈会不会被闪电带走了呢?”明明知道龙子太郎不会回答,我还是继续问。
现在,我该叉着腰告诉你,振作起精神,大声告诉你:“我就是这间木头人碟片行的小姑娘老板啦!”
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 ,但我现在是把它当成自己的事业来经营,先不说这是爸爸的工作,我们生活的依靠,就是为了这些可爱的木偶,我也要拼命干呀。
擦好墙壁上的木偶,我拎着水桶走到房后倒掉,洗干净手,这才回到前台。看着干干净净的店铺,心里很有点成就感。
要知道,就在一年前,我还是一个连碗都不会刷的小姑娘喔。
爸爸曾经是个了不起的木偶剧演员,手里提着一大堆造型可爱的木偶,演着一场场精彩绝伦的木偶剧。原本木头木脑的木头人,被爸爸牵着线,手动了脚动了嘴动了,还能摇头晃脑活过来了。
我的童年,就是在木偶和童话故事的陪伴下成长的。
在剧团的制作间里,我着迷地看着爸爸和其他的专业的工匠做木偶,又是雕又是刻,仔细地着色,还要穿针引线缝制各式各样的衣服,步骤多得让人数不清。我常常看着看着就睡着啦,流下一大滩口水。醒来的时候精美异常的木偶好像横空出世一样出现在我面前,我张大眼睛张大嘴巴,好像跌入了另一个更加盛大美丽的梦境。
每次表演,色彩鲜亮的舞台两翼和精致的背景看上去赏心悦目,我可以近距离、在没有挡板的遮挡下看爸爸表演木偶剧。
爸爸穿着黑衣,载歌载舞,甚至要拿着木偶翻跟头,闪闪的汗珠在飞舞。听到台下小朋友们清脆大声的咯咯笑声,爸爸翻得更起劲,脸上的笑容也跟着闪闪发光。
可惜,我开始知道现实世界没有童话,现在十岁左右的小朋友也不需要木偶来讲童话了。演出越来越少,即使有演出,票价也是很低很低,爸爸他们到外地演出,晚上都直接睡在剧院的椅子上,起来腰酸背疼,跟斗都翻不动啦。
演一场,作为主角的爸爸可以拿到30-80元不等。家里的日子开始拮据,我翻来覆去吃番茄炒蛋,蛋炒番茄,以前是爸爸演出多没空给我做肉菜,现在是猪肉涨价鸡蛋比较便宜爸爸就多多给我吃这道便宜又营养的菜。
“祝如愿呵,爸爸出国去好不好?”看我扒拉着番茄,没有胃口的样子,爸爸突然问我。
“啊?”我一惊,“爸爸要去哪里?”
“荷兰,捷克,”爸爸念念有词,“嗯,还是去土尔其吧。”
“土尔其?!”
“如果我到土尔其去,会有很多粉丝吧。”爸爸脸上露出想入飞飞的神情。
“噢。”我往碗里倒了点番茄汁水,低下头大口扒饭,“我想到荷兰去。”
爸爸告诉过我,土耳其人特别爱好戏剧,在那里,喜剧演员、说书人、木偶剧的操作师、皮影戏师都是他们的偶像。
可是,我不喜欢土尔其呐,对我来说那里好陌生。不如到荷兰去,至少我还有机会买到一双合脚的木头鞋子。
“随便说说的,”爸爸揉揉我脑袋,眼睛一一扫过墙壁上的木偶,最后落到窗台上的红木头鞋子上,“我哪里也不去,就守在这里,守着它们,守着这一双鞋子。”
爸爸他们想了很多办法,甚至想重排大型杖头木偶戏《孙悟空三借芭蕉扇》,那可是他们剧团最著名的传统剧目喔。不知是爸爸老了身手不矫健了,还是搭档没有配合好,排演不到一半,爸爸的腰就扭伤啦……
一米六的孙悟空重新被装进箱子里,封存好,木偶剧团跟着倒闭了,爸爸失业了,还好从前红火的时候存了点积蓄,爸爸开了一间小小的碟片行。
碟片行的生意不太好做,地段不太好,更主要是有了网络,年轻人可以在网上看片、下片。每周我趁着电脑课还能上三刻钟的网,就泡在“星座问情”这样的频道转悠着,百度飞轮海吧和官方中文网我也常去,我的QQ名叫木头木脑,还顺便替“家族事业”打广告。
个人说明:木头人碟片行,出售出租最新大片,浪漫日韩偶像剧以及TVB剧、*偶像剧,美剧fans也可在此找到同好。
我还经常跑到天涯、猫扑上发贴子宣传碟片行,一看到有人求片就会点进去。
“嘿楼主,我知道哪里有你说的片子喔,你可以去香花桥路上的木头人碟片行,那里可以租也可以借,要是老板很酷不搭理人,你可以参观他家墙上一排童话木偶,绝对夸张可爱勾起你欢乐的童年回忆。下班时间来的话,你还有运气遇到他家的神奇女儿祝如愿,木头人店真正的幕后老板娘(哈,是小姑娘老板啦)!”
时不时又会找点新片贴上,下面又附自家联系方式,再说一句:“看贴不回是废柴。”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谁也不会知道我是个13岁的小姑娘吧,所以我经常暗爽在心,好像自己的肩膀也能抗起点什么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