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翻建,外婆一夜没睡,舍不得院子里的那口井。
那是一口老井,水泥围栏已经斑驳,这里一块,那里一块地剥落了,露出里面红黑的长着青苔的砖头。砖头的缝隙里,茂盛地长着各种植物,蕨类尤为多。
“你曾祖父的时候,特地卖掉了两口铁锅,请人来挖的。我嫁过来的时候,它已经在这个院子里了。那时候,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到井口打水,淘米洗菜,洗干净一家人的衣服。然后灌好一热水瓶的井水,匆匆忙忙去赚公分,呵呵……”
外婆接着说:“那个赚公分的年代,女人当男人使唤,男人当牲畜使唤,饿了喝热水瓶里的井水,渴了喝热水瓶的井水……”外婆说的轻松无波,我却听出了一种不可言说的苦。
外婆满是老茧的手轻轻地磨蹭着井栏:“你妈呀,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这口井,围着井栏爬到能扶着井栏站起来。会走了自己能把田里的瓜摘下来系着绳子沉到井里,傍晚拉起来吃就冰凉爽口了。后来大点,有了汽水,就把汽水放井里凉了喝,这口井呀,陪着她长大,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酷暑。”那个没有冰箱的年代,没有空调的年代,妈妈和这口井成了最亲密的伙伴。我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扎着两只小辫子围着井口玩耍的女孩,井口还回荡着她欢快清甜的笑声。
“你可能不知道,这井水呀,冬暖夏凉,别看它夏天凉,冬天却暖和,井水洗脸刷牙,洗衣服,整个冬天井水都暖暖的……”
外婆关于井,有说不完的话,承载着那些酸甜苦辣的回忆。
我其实也爱这口井,在桂花树下,花开时,井水总是飘着清甜。虽然井水没有以往干净,也不能捧起来就喝,但是我依然有丝丝缕缕的亲切感。依稀记得,幼儿园前的我,妈妈就搬了小凳子放在井边,拿出一只大脚盆,提一大桶井水倒进脚盆,在脚盆里放些瓶盖子,小鸭子玩具,几个空的塑料瓶,然后我就乖乖坐在那里玩一下午,光着的脚丫子,热了就踩进水里撒欢。
外婆的不舍还是没有留住这口井,在“轰隆”声中,随着老房子的倒塌,我们也告别了那口井。
在那片废墟中,我和外婆并排站着,眼前似乎看见了崭新的楼房造起来了,院子里有一口围着新围栏的井……井边有老人的欢笑,有孩子的嬉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