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莹莹的森林,树木静静地生长着,它们不疯不闹,也无鲜艳的颜色,仿佛它们生长着,也就是生长着,全无一点别的心思。草木的清香和各种各样的香气,在拧得出水的空气中融合,加上三月的和风,外婆的红泥房子静静立在半山腰,能使人起沉醉的感觉。
外婆的红泥房子,是有着很悠久的历史了吧,十几年还是几十年?反正从我一出生的时候,它就静静伫立在时光中,以一个老者的身份,见证着我们的成长与消亡。
外婆是一个很朴实很朴实的人,就像一颗暗红色的干红枣。哪怕失去了青春和活力,却有时间沉淀下的那种醉人的甜。在我清澈的童年里,外婆就是一个会变魔法的魔术师。她会把新鲜的蔬菜变成美味佳肴;会把红的、白的、黑的碎布变成鞋垫;会把圆圆的种子变成蓬勃生长的植物;会把……那个时候的外婆,喜欢穿浅色的衣服在红泥房子里穿梭;那个时候的外婆,头发还是黑的,映衬得红泥房子格外地温暖。
很久以前,红泥房子的颜色还是鲜艳的,红色浅浅的,像山中一片轻红飞扬的叶。
我最喜欢做的事,是将墨绿色的沙发垫堆成一个一碰就倒的房子,不知为何,那时对这个游戏格外着迷。或许是因为堆不起来,就更添了这种好奇。其次就是看外公飞快的拨弄黑色的算盘,声音清脆而好听。至于门口那株结酸橘子的橘树也是我最爱的,因为那时外公用板凳和麻绳做了一个小秋千。于是很多时候,我都在那满树雪白的橘花中荡秋千,荡落很多雪白的花,像六月的一场雪。可能这也是橘子少而且酸的原因之一吧。
而说到吃,最喜欢外婆泡的酸的蒜和那种开黄花的姜,还和豆角,青菜什么的泡在一起,用几种大的,小的玻璃瓶泡起来,像美丽的艺术品。记得那时最喜欢跑到楼上,从各色瓶瓶罐罐中摸出各种吃的,然后又跑下来,窝到房间看那种黑白电视。可一到外公收看新闻和天气预报的时段,我就跑到厨房,借着明黄的灯光和灶口红色的火光,看外婆手脚麻利的做饭,不时把几根小木头塞到灶里,直到脸热烘烘的再也受不了,就挪开,叫嚷着肚子饿了,然后外婆就和蔼的一笑,马上就好……
那时候每天早上都起得很早,早上雾气蒙蒙,屋边的竹林青翠欲滴,风吹过,飘落一地的好听沙沙声。外婆总是喜欢很早起来做好饭,然后提一桶衣服到溪边,当然屁股后总少不了我。那时的溪水,清澈见底,会有那么三五个人一起拿了搓衣板,边洗边聊小事,如谁家的茄种最好,谁家的小孩打架了……而外婆总是说得最少,但若有人来讨一点菜种,却总是毫不犹豫的用塑料袋子装上一把塞到那人手里,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不够再来拿,这菜种好哩,结得果又多又大,你试试就知道了。看着那人满意的走了,外婆的眼角皱纹笑成一朵美丽的菊花。
外婆是当地人人口里称赞的好人,加之做的东西,又是极好吃的。于是,喜欢来外婆家坐的人总是比别处多。外婆总喜欢用白瓷瓶装了干净的白开水,还买上几把塑料凳子。人来了,就要人家坐,没什么吃的,就喝杯白开水,大家也不介意,热热闹闹地坐下来歇脚,有说有笑,亲如一家。有时,外婆还细心地给人讲解各种小吃的做法,放多少盐,怎么放,什么时候放······外婆的红泥房子,似乎也更温暖了。我自然也跟着沾了不少光。我的口袋里,常有东家的一个桃,西家的一把枣。
这样的美好时光,过了很久很久。后来,喜欢跟外婆相处的人渐渐地老了,红泥房子渐渐地旧了,外公离开了,我出来读书了,于是外婆便剩孤单的一个人了。
一次,我们去给外婆做寿。孤单的红泥房子给了我一个惨淡的笑,我用力拔前门荒芜草坪上的杂草,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外婆坐在门口和阿姨一起聊天,见我拔得吃力,唤我:“琳琳,别拔了,别累坏了。”我小声说,“我有的是力气。”转头,余光中瞄到外婆瘦小的身子陷在椅子里,两只手的皱纹如同红泥房子上隐隐地裂痕,眼泪,终于还是无声无息的落了下来。
午饭是外婆亲自做的,那天外婆笑得格外开心,两手紧张的搓着,叫我们多吃菜,那天的菜有点咸,却胜似人间美味无数。那天姨父给外婆倒了一点自家酿的米酒,外婆喝得脸颊有点红,一个劲的让我们多吃。我知道外婆高兴,她一个人在这栋红泥房子里穿梭,太久没人来陪陪她了。今天,难得大家有空来看她,这红泥房子终于多了点生气。
那天,大家一起在外婆家留宿。我和外婆睡在一起,外婆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我很耐心的听下去。天气并不凉,外婆枯枝般的手脚却是冰冷的。我帮外婆暖脚,想让外婆暖和一点。外婆把脚缩回去,“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笨,这样你多冷啊!”我说没,外婆却执意不让。外婆突然幽幽地说:“人老了,会死的。”我一惊,连忙搂着外婆,“不许说这样的话,你会活很久很久,等我长大了,好好孝顺你,你一定会好好的,好人长命百岁!”
那天夜里,我久久不敢入睡,一直听着耳边外婆残残的呼吸声,怕一闭眼,就是天明。第二天早上起来,已很晚了……
吃过饭,大家便一起走了,外婆在门口送我们。走了很久后回头, 还 仿佛看到外婆花白的头发,纷纷如同漫天的橘花。
走远了,身后只剩那幢守护外婆的红泥房子,也许也是外婆守护着红泥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