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九曲回肠的山路上奔驰着。我把晕车的痛苦打包,全部交给了窗外那一片荒原。
荒原一望无际,长满了荒草。不时会看到新坟和旧坟在那里孤寂着,和冷风诉说衷肠。
有一座新坟陡起,看得出,逝者的家属亲人很怀念,因为,坟上摆满了花圈,红的、黄的,粉的……花色鲜艳着,尽管依旧孤寂。
我想看个仔细,还没看清墓碑的名字,就被旁边的一个土包扯去了视线。确切地说,应该是那块牌子太熟悉。
是她吗?会吗?
当记忆的闸门打开时,这泪可就止不住了。我大喊司机停车。
没膝的荒草 叫我趟出了一条并不平坦的草路。牌子告诉我,的确是她。我深深地鞠了三躬,直起腰后,又是悲从中来。这是怎样的荒芜啊!坟墓上长满了荒草,看不到一点黑土,更看不到有人来祭拜的痕迹,甚至连花圈也没有。我开始给她的坟墓拔草,拔的很仔细,就连寸草也不放过。因为,我想让她的屋子多有一些看到阳光的时间, 一如活着的人。
做完这一切,我已经精疲力竭了,几个朋友只是站在旁边,不敢插手,因为我是不许的。
她的名字里有一个字叫康,所以,我们就叫她啊康。她长得不漂亮,或者说很丑。但是,她特别会打扮,特别能换衣服,她从来不自己梳头,每周都到理发店做头型,盘的是高高的发髻,上面喷了很多发胶,时间一长,落了灰尘,满头就好像有一层白色的薄膜一般,倒增添了一种别样的美。她干了一辈子工作,上进心极强,就说入党申请书吧,写了三十 年,年年写,入不上也写。这个毅力曾感染了许多年轻人,大家也学习她进步。后来,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当上了学年组长,领导十多个年轻老师。她有很鲜明的个性,比如,她对年轻老师要求极严格,老师在办公室不能说话,说了,奖金可就没有了。大家很怕她,就偷偷地给她送礼。其实,她一点也不缺什么。她的丈夫是工会主席,那些年,山高皇帝远的小地方,工会主席还是有很大权利的,因为有招待费。她丈夫的招待费她可是借了不少光。她喜欢打麻将,而且,麻将玩得超级好,每个周末,她和我们学校的另三个老师就开始“砸大坑”。那几个人当中,有一个是我们的校长,另两个是官太太,所以,都有钱。他们一次可以赢一万两万的,一天下来,累了,就开始到附近的小饭馆里的单间,吃一顿,记账。然后,回到她家里,开始唱卡拉 OK,久而久之,他们几个人的歌声,一点也不比歌手差。
那些年,她对我特别好,每次吃饭都把我带上,我常常借口不去,她就大发雷霆。我没办法,就得去。后来,我就只能帮助她写一些宣传的稿件,她丈夫的一些材料也由我来写。这样,我心里还好一些。
后 来,她跌倒了,跌倒的原因就是她的多疑和心狠手辣。她和他们小组的一个老师好。她什么好事都给那个老师,比如,公开课了,先进劳模了。在她退休前,上级组织批准她入党了。不几天,又说不行了,有一个老师提出她很多毛病。她就去找一个领导问谁说的。那个领导素质是属于非常差的那一类的家伙,如果那个人素质 好,这件事就压下了。可是,他说:“谁最了解你呀?”她进行了筛选,终于得出一个结论:就是那个跟她最好的朋友。于是,她开始进行了一系列的挑衅。有一次,我们俩中午吃饭回到办公室,那个老师正好把椅子连起来躺着休息,有桌子挡着身子,但依旧能看到胳膊。她就开始大骂,什么难听骂什么,所有侮辱人格的话都骂出来了,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我的脸通红通红的,我就使劲使劲推她,暗示她对面有人。她偷着笑,暗示我她知道。我的心揪着,难受得很,时间虽然不到半个小时,但我觉得有三秋,再有一会儿,我一定会得心脏病。那个老师忽地起来了, 直奔校长室,把这一切都说了。校长跟阿康是麻将友,自然会向着阿康了,再加上校长的素质低,就火上浇油了。校长把阿康找到她的办公室,直接告诉阿康,说那个老师来告阿康了,还说,你们俩对质吧,看谁有本事。还把我叫去记录。阿康说:“算了,我没时间搭理她,我只想说一句话,公开和我作对的没有好下场。”说完,扭身就走。从那以后,办公室就再没有消停过,阿康天天骂,只要她在办公室,就是骂,那些话,就连骂街的家庭妇女也骂不出来。老师们没有敢言语的,都低 头写呀写的,谁也不敢告诉校长,一个教训足够受的了。
有一天,阿康忽然和组里的人说,咱们必须净化环境,减员,大家别害怕,这次减员,是有针对性的,就减一个,大家必须保证票数一致,不然,下岗的可能就是你了。说完,还让那位老师出去一下。然后对大家说了目标一致的方法。大家才长出一口 气。当天不到一分钟,那位老师就下岗了。那位老师是冤枉的,告阿康的人根本不是她。这件事以后,阿康也受了刺激,得了一种病,整天睡不着觉,老是叫喊有人害她。她的身体一天一天消瘦,脸一天比一天难看。她开始迷信了,找个老人去算命,那个老人说:“你伤害过谁,赶快弥补,才会好。”她当时就把那个算命的大骂一顿,口口声声说,算命的和那个她整走的老师是一伙的。无论我怎么劝,都无济于事。回来后,她不但没改,更加变本加厉了。
那一天,她把我叫到她家,让我给她写一个材料,她向我介绍时,我的脑袋轰轰地叫,仿佛要地震一般。她让我写出十大罪状,全部安在那位老师身上。我说,别这样,这是违法 的行为,我不敢。她立即急了:“你还是不是我的朋友?”我没办法,就让她说,我写。还没写完,就接到家里的电话,我就匆匆脱身走了。
第二天,我病倒了,不是装病,是从阿康的行为中我看到了将来的我自己。我感慨人生的不容易,也为那位可怜的老师痛苦。
阿康看我病倒了,起初还是不信,认为我不帮她。后来来我家看到我在发烧,就找了另一个和她性格一样的老师一起,来到市里的文联,报社等地方,所有跟那位老师有关的部门都去了,到了以后,坐在那里,强迫人家听她念,念完了,又留给人家一份黑材料,强烈要求人家,把这位老师开除作家协会等团体,不许给这位老师发表稿件。还威胁说,如果人家不这样做,她就把人家告到上边去,摘了人家的乌纱帽。她做梦也没想到,她在那里念,人家就偷偷地拨通了手机,那位老师把所有的话都听到了。她的目的没有达到,她恼羞成怒,精神失常了。
祸不单行。她唯一的女儿检查出先天性心脏病,不能结婚,她的丈夫退休后,被告了,受到查处。一连串的打击,她彻底崩溃了。她得了乳腺癌,后来扩散到身体的很多部位。,她就到处治疗。这时,我也调到另一个地方工作了。我们再没有见过 面,我听说她得了癌症以后,打电话给她,闲聊中,她竟然说:“你打电话就是来看我的笑话的。你一定想问我后不后悔,对吧?我告诉你,我不后悔,就算是到了阴间,我还告她。”
她的多疑一点也没有改,我不再敢给她打电话了,一来,我怕给她添堵,二来,我也生气。
时光太快了,岁月如此不饶人,为什么不给她一个改正的机会呢?
至于她的坟墓为什么如此荒凉,为什么没有人祭拜,我不得而知。我走后,他朋友说, 她的丈夫后来也有病了,大概是老年病之类。她的丈夫挺好,对于她的行为始终生气,但是说不了她。她丈夫就曾经预言:你这样做会遭报应的,她就使劲跟丈夫干仗。
人啊,一辈子的时间太短了,上天给我们一次生命,实在不容易啊,好好活着,不为别人,而是为自己。一旦死去,自己躺在那一米多宽的地方,什么也不知道了,善良的,可能会有人去和你说说话,不善良的,凄凄凉凉。一抔黄土,一身荒草,她自己不知道,活着的人看的清清楚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