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儿没有别的,只有我的回忆。那儿没有别的,只有让我难忘的一草一木。那里的一切,在我心中都细小到极致,故地重游,哽咽的痛苦似乎一下子郁结在一起,又忽然扩散到全身,只让我觉得呼吸都变得沉重。
那就是我童年生活的地方,一个大院一样的地方,所有人都亲切地称它“厂子”。的确。那里的住户全都是那个年代那个厂子的职工,我母亲也一样。那的楼很多,但空旷自然的地方更多,大铁门旁边就是一片空旷的草地,那里面长着各式各样的草,没有人管他们,它们自然随性地生长,但却不经意成了一片纯天然的大草地,到了夏天,那里就是满眼的葱笼,仿佛是一首永远唱不完的绿色的歌,就那样飘扬在大院的上空。
那样的夏天,在我的记忆里每天都是明媚的。没有燥热,没有不安,只有平静的绿色和淡淡的草香。进院的甬道两旁种着一到秋天就往下掉果子的树,大院里的人都不去在乎它也没人去清扫,任由它们独自生长,独自凋落,自然而平常。走路的人们说笑着进院,躲开这些果子,而那里当时有车的人家开着车子进了大院,总会把地上的果子碾得稀碎,所以一到秋天,甬道就有着数不清的被碾烂的果子的“残骸”,印象中的甬道永远是一块一块的鲜红,那是我对大院秋天最为深刻的记忆。
最值得一提的是厂子办公楼下面的小花园,现在想起来就是一个棕色瓷砖装饰的花池子和周围肆意疯长的草以及一棵棵石榴树、无花果树、雪松和这些植物所招来的蚁虫,我总爱在那里玩,具体玩什么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每天身上都脏兮兮的,手上沾满了土,等到妈妈下班从楼上下来,疼爱又责备地把我身上的土拍拍干净,妈妈又或者他的同事-----那些阿姨们还会顺手从旁边的石榴树上摘下一个石榴剥给我吃,一把石榴籽一起吃,总能吃到一大口甜甜的石榴汁,而我总是把每颗石榴籽上的果肉吃干净再吐出来。阳光明媚的花园,空气中泛着微微的雾气又或是尘土,还有七彩的光,小草似乎每一株都向着太阳,咧着嘴无比灿烂地微笑,一片片的绿与投射下来的金色的阳光交织在一起,风轻轻吹来,把似乎凝固了的一切又吹动了,日子就在这样明媚的阳光中走着,像是被抻长的绳子,从夏天一直连到冬天。白雪覆盖的花园这时很少有人进了,厂子也放了假,花园里的雪真的像一床平整的棉被盖在大地身上,没有脚印,也没有裸露的地面,而那时小小的我总会缠着爸爸陪我玩滑雪,雪橇是很简陋的,是爸爸把我的小板凳钉在木板上做成的,就是这简陋的雪橇,记录我们父女俩的欢笑与快乐。那时年轻强壮的父亲用一根结实的绳子就开动了我的小雪橇,那雪橇不稳,我总时不时地从雪橇上歪倒,掉进厚厚的雪里,而每次从雪里踉跄起来,我们俩都会开心地大笑。银白色的世界里只看见爸爸奋力拉我的背影,像是在我人生中牵引着我不断向前的动力。而那时的我只会在小雪橇上咯咯地笑着、喊着。现在想起来,不觉让我眼眶湿润了,我仿佛又看见爸爸在湿滑的雪地里卖力向前奔跑的背影,看见那是小小的兴奋不已的我……
日子又被一点点拉长,我离开了厂子,又有许多人离开了那里,载着快乐的小雪橇也不知道被遗忘到了哪里。
忘记了是因为什么原因,我又回去了一次,然而时过境迁,厂子因为破产被拍卖了,大铁门旁边的草地完全地荒芜了,破砖烂瓦在枯黄的草间胡乱地堆砌着,一堆堆灰黑色的冰冷的石料堆在裸露的黄色的土地上。妈妈工作过的办公楼变的破败不堪,楼下花池子的瓷砖也快掉光了,里面的无花果树和雪松树已不知去了哪里,石榴树也不在了,小虫子呢?蚂蚁呢?当年我总爱看的那些小生灵呢?它们去了哪里?难道它们也不在了吗?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我傻傻地站在这荒芜不堪的故地,那哀伤真的像胶水一样堵住了心,堵住了呼吸,一时间,我仿佛又看到阳光中在花池子里上蹿下跳的的我,看到妈妈和阿姨们说笑着朝我走来,阳光映衬着她们年轻秀丽的面庞。而我看到妈妈,张开小手,朝妈妈跑去,妈妈蹲下来张开双臂迎接着我,我扑到妈妈怀里幸福地笑着……而这些一时间又慢慢的模糊了,消失了,消失在我滚落的热泪中,泪水填满了我的双眼,一种莫名的战栗与悲痛涌到喉咙,好像就要吐出来了,又好像根本不能呼吸,我突然觉得心像被扯了一下,那样的痛,为草地被残忍铲除而痛,为我永远无法重来的童年而痛。都失去了,永远地失去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世界上的一切都在变换着,载着你的痛,载着你的笑,我对哪里的一切曾经那么熟悉,每一株草,每一朵花,一切感动都藏在那小小的细节里,而现在它们走了,只给我留下了无尽的回忆,亦或是那些让我痛彻心扉、无法释怀的点滴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