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我对桃花最初也最深刻的印象,定是《诗经·周南·桃夭》中那美到令人心醉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了。用“夭夭”“灼灼”来形容桃花,实是贴切,翠绿繁茂的桃树和红得似火的桃花,两相映衬,那娇媚的美感顿生,可是却不让人觉得艳俗。我想,这便是桃花的魅力。
一谈及桃花,就会令人想到美人,尤其是那种明艳而不失清新的美人,她们多是粉面含春、细眉红唇、杨柳小腰,走起路来婀娜摇曳、顾盼生姿、倾国倾城,适合跳一曲惊鸿舞的人儿。所以,作为美人的象征,也就是桃花较主要的一层含义了。在这一方面,除却《诗经》那句,我最喜欢的应算晏几道的一首《鹧鸪天》了。他写跳舞的女子,“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不知为何,我当初一读到这句,就被“歌尽桃花”四字所折服,心中交杂着激动、渴求和淡淡的哀伤。这样的桃花和美人,无人可拒吧。
其实,桃花与人面的经典结合是起源于崔护的《题都城南庄》。里面的诗句大家熟能成诵:“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相映红”和“灼灼”有异曲同工的妙处。南宋程垓诗曰“缃裙罗袜桃花岸,薄衫轻扇杏花楼”,是写隐于桃花岸的缃裙罗袜的美人;还有汪藻在《春月》中写道“桃花嫣然出篱笑,似开未开最有情”,道出了佳人嫣然一笑的别样风姿。桃花是春色满人间时最美的女子的面容,美人也是一朵朵绚烂娇羞的桃花。桃花人面,人面桃花,二者因为种种的妙似而在中国文人心中结下了不解之缘,而他们咏桃花美人的诗句,也让后世的我们甘愿醉在其中。
正因为认为桃花仅与美人相联,许多人厌恶桃花的庸俗,可我却觉得不然,且这种否定是斩钉截铁的。若说桃花的绽放是明丽的美,那么它的凋零便是悲情的美。桃花于三月开出灼灼的花朵,可一过这一时令,就纷纷陨落。她花开的时间极短,异常娇弱,根本无力抵挡人力的摧残和“朝来寒雨晚来风”的侵袭。而诗人偏偏是极多愁善感的,他们怜惜桃花,为它们的凋落惆怅万分。刘禹锡在《竹枝词》中写道:“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爱情的失意借由桃花的衰败表现出来,读来令人一阵伤感。还有陆游的《钗头凤》中那成为文学史上绝唱的几句:“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事物愈美,它的逝去就愈惹得人哀伤,桃花即是如此。春去春来,花谢花开,谁的情在桃花上盛开,又是谁的叹息化作一片凋零的花瓣,随风逝去?桃花啊桃花,你可真真是个妖孽。
即便如此,桃花仍有美如梦境之时,否则陶潜为何要把仙境的名字叫做桃花源?“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缤纷的桃花铺就的世界,怎能不让人心旌摇曳?自陶渊明后,文人骚客莫不作诗咏叹桃花源。张旭作《桃花》,写道“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我最爱唐寅的那首《桃花庵歌》。其中有四句乃是我向往是生活情态——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他还道“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那种洒脱随性的情感,便是在桃花庵中寄托的。
不过,桃花不管怎么说,都只是寄托诗情的一个意象,它的艳丽和凄美,经由诗人之笔,渲染地或淡或浓,或喜或悲。于是欧阳修有诗云“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春风有意艳桃花,桃花无意惹诗情!”倒是为桃花道出了心声。文人们对桃花赞扬也好,贬低也罢,都不是桃花有意为之,它只是自然地随着季节开落罢了。可是对于我们,或许宁愿把它当成一位美人、一种悲情和一个梦境,因为那里面有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