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郦道元的《三峡》,文曰:“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障,隐天蔽日,自非亭午 夜 分,不见曦月。”突然想起自己唯一一次的三峡之旅。
那时候七八岁的样子。一大早,导游领着大伙儿踏上行驶在三峡中的游船,我旁边的人吟诵了一句:“朝辞白帝彩云间”,觉得美妙极了:白帝定是个年轻的帝王,挎着绣着龙与凤的银白色长袍,棱角分明的脸颊上带着诗人的忧郁,清晨的寒风将他的长袍吹起,与朝霞相互辉映,让人满眼都是光色荡漾。
后来学会了这首诗后,才发现自己之前错得离谱。回想起三峡,只记得一些模模糊糊的片段,索性不去想。老师叫我们浏览三峡的照片,那一瞬间,我被照片上的美景惊呆了:连绵的青葱山峦间那潭水绿盈盈的,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下映着片片黄晕。脑中灵光一闪,零零星星的诗句涌上来,可到最后,却发现自己只记得那句“朝辞白帝彩云间”,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最近听到一首叫《白帝托孤》的乐曲,突然间,山水、历史、童年的臆想、美丽的潜藏,全都涌作一团,几欲喷薄而出。《白帝托孤》是首京剧,说的是战败的刘备退到白帝城,郁闷而死,把儿子和政事托付给了诸葛亮。抑扬顿挫的声腔飘浮在回旋的江面上,似乎撞在湿漉漉的山岩间,也撞在我心上。
三峡的起点是白帝城。如今,再想起三峡,再想起“白帝”,心底深处那零碎的记忆仿佛又复活了一般,重新组合好,生动地呈现在我面前:白帝城,是战争的疆场,是诗文的乐土。夜晚,他迎来了刘备们的马蹄,清早,它又送走了李白们的轻舟。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这片山河对人们的庇护力日渐减弱。我不由得想起余秋雨对这的感叹:他们的船楫时时搁浅,他们的衣带经常熏焦,他们由高迈走向苦吟,由苦吟走上无声。三峡里的诗人们,他们飘到了哪儿?
无庸质疑,盛唐的标志,不是帝王,不是贵妃,不是将军,而是诗人。余光中《寻李白》诗云:
酒入豪肠,
七分酿成了月光,
盛下三分啸成剑气,
绣口一吐成就半个盛唐。
何人不知道,三峡是最急湍的诗的河床?
船缓缓行驶在两岸之中,导游微笑着向我们介绍。
我们从白帝城出发:“绝山献多生怪柏,悬泉瀑布,飞潄其间,清荣峻茂,良多趣味”。
刹那间,文思泉涌。
噢,美丽的三峡,美丽的白帝城。
还请那些蜷缩在黄卷青灯间骚首苦吟的人们先别写诗文了,那样不像诗人。诗人正站在轻舟上,在清晨的彩色卷云间,刚刚告别白帝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