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样一种味道,赏月延秋桂,倾阳逐露葵,甜丝丝的,伴有朦胧的晨雾和晶莹的湿露,令人魂牵梦萦,这就是九月丹桂的清香,于我而言,一种别样的芬芳。
在我出生的那一年,奶奶在院子的角落亲手栽下一棵桂树。种子发芽成苗,露出绿盈盈的笑脸,我迫不及待地钻出母亲的肚子;树苗茁壮成长,抽出纤细的新枝条,我在奶奶的臂弯下蹒跚学步;小树长成粗壮的树干,枝叶繁茂 ,个头超过我家的屋檐,我扎着麻花辫在树下吹泡泡;直到小树的肩膀变得强有力,顶起了一角天空,我从幼稚的小学生变为沉稳的中学生。我十五岁,树也十五岁,从我比小树高到大树比我高,我绕着桂树转圈圈,唱了十余年的童谣――大树妈妈个儿高,对着摇篮唱歌谣;摇呀摇,摇呀摇,摇篮里的小鸟睡着了。大树妈妈个儿高,对着小鸟呵呵笑;风来了,雨来了,摇篮上的小伞撑开了……
孩提时,每到下雨,我便搬两个小凳子到院门边,招呼奶奶一起来看雨。她靠着我坐下,把我轻轻揽在怀里。低矮的屋檐,一串串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下,在墙根的水注处,漾起一抹笑,似云锦可裁,似流水可掬。奶奶闭目聆听着小雨跳动的音符,露出微妙的笑容:“正逢九月天,趁着这场及时雨,桂树喝足了水,不久就会开花了。”我看见,雨滴从繁盛的绿叶间滑落,仿佛多吐出一抹绿,枝条贪婪地吸吮着雨露,孕育一朵朵灵动的美。
茫茫中,蓄势待发的那个梦,埋下心愿静静在等候。
一老一小就这么望着院子听雨,也看雨――“从前啊……”哦,我知道,奶奶又要讲故事了。她歪着头,手指向院子里的桂树,生动地讲起《吴刚伐桂》的神话故事。我常常听得目不转睛,盯着我们家的桂树,在细雨里幻出一个强壮的樵夫,手握斧头砍树,每砍完了一段时间,桂树便会自动愈合的神奇场景。奶奶软糯的乡音伴随着清凉的雨声,化作一曲独有的童年背景乐,迄今留在我的记忆深处。
雨停后没几天,枝叶间果真布满了一串串菊黄的花苞,似一个个金铃铛在风中欢笑。火红火红的丹桂密密麻麻,一簇连着一簇,米粒般大小,远远望去,仿佛绿叶丛中点缀着几笔碎金。虽不像梅花那样有姿态,但开花时,不说香飘十里,至少前后十几家邻居没有不沉浸在桂花香里的。所以爱桂。
故乡靠海,九月是台风季节。桂花一开,奶奶就整天在桂花树下转悠,不停地念叨着:“今年一定是个丰收年,多好的桂花,收集在箩筐里又能泡茶,又能做糖桂花,味道绝不差。送一箩给邻居张大爷,他最爱品桂花茶;送一箩给隔壁李大婶,她喜欢做香包。”
就怕刮台风,可惜了一树的花。想到奶奶做的桂花糕,我也十分担忧。就当我那天在院子里踢足球,把球不小心踢到了树干上,撞落了满地的桂花,我拾起一朵,在鼻尖嗅了嗅,那香气太迷人了。我兴奋地跑到屋里,把奶奶叫出来,满脸欢心地说:“奶奶,瞧,咱们要不扶着树,把桂花摇下来吧,味道准比落在泥土里或被风雨吹落的花新鲜。”奶奶听了后喜笑颜开,着急忙慌地跑进屋里,携来一块布铺在树下,说干就干。
这一下,我可乐了,帮奶奶抱着桂花树,使劲地摇。摇呀摇,桂花纷纷落下来,我们满头满身都是桂花。我喊着:“啊!真像下雨,好香的雨啊!”
桂花摇落以后,挑去小枝小叶,就可以做桂花糕了。奶奶的手艺鼎鼎有名,她是做桂花糕的好手。每当她做糕饼时,我都会在一旁观摩。奶奶将面粉装入蒸笼蒸熟,冷却后用粉碎机打细,制成熟粉。她从容地把淘洗后的糯米捞起,摊在簸箕内,娴熟地将电磨后的粉子捏成团。我帮奶奶称取一定质量的白糖和水,奶奶把它们煮开成糖液,滴入水中凝结成块。最后,她把这些材料连同主角桂花拌合均匀,装入木框内就大功告成。
我把美味爽口的桂花糕分给邻居,他们没有一个不拍案叫绝,还送给我几个用桂花做成的香包。奶奶笑眯眯地看着我一口一块桂花糕,心里乐滋滋的。
几年后,全家到了外地。中秋节前后,正是这里桂花盛开的季节。不远处的小山丘上,全是桂花树,花开时空气里弥漫着一缕芬芳,绝不比故乡的丹桂逊色。放学后,我折了几枝花插在客厅,奶奶贴近花瓶细闻,摇摇头说:“这里的桂花再香,也比不上家乡院子里的桂花。”
奶奶的爱,是我永远留在记忆里的芬芳,穿越了浮华与尘埃,是一份永不变质的爱心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