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推开老屋的门,热烈的二胡声奔涌入耳。那是一曲《赛马》,欢腾的音符充盈着老屋的每个角落。一双粗糙的大手握着琴弦,一舒一扬便是万马奔腾的旷野。
祖父七十多岁了,每天与二胡做伴,他乐此不疲地练习琢磨,一如初学的孩童般热情。犹记得小时候,爷爷常接我放学回家,我嫌他的手粗糙得扎人便不愿拉着手走,可他一个人背着我沉重的书包走得脚下生风,还自称“飞毛腿”,把我甩开好远竟然没有察觉。那时,只知爷爷永远是风风火火的急脾气。
终于,我也从孩童成了少年,步伐也越发矫健。在他眼里我是个长大后日渐沉默的孙女,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交流,偶然的目光相对都会悄悄避开。
其实,每一位长辈都是一部厚书,而我们也是他们生命之书的一部分。但是我们目力所及只有他们因岁月日渐消瘦佝偻的背影,他们的过往于我们仍是未曾读过的诗行。
重新翻开泛黄的书页:“爷爷,我想听你讲讲你年轻时的事情。”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脸红,酝酿了一会儿才好不容易开口。已是花白的头发颤颤地抖擞着精神,眼眸里闪出少年的英气。他小小的音响里还放着《赛马》的旋律,一旁的奶奶不觉间笑容爬上了嘴角。
爷爷是农民的儿子,当年少有的寒门学子。他是因知识改变命运的一代人,知识带他走出农村,他却又将一生投入农村建设,扎根在农村的土地上。那个年轻人白日里在田间地头奔走,年轻的步伐如骏马奔驰般矫健,高高低低的田垄上留下踏实的脚印。无论是村长还是田里劳作的农民,他都会停下脚步调查询问,改革政策是否落实?如何调动生产积极性?农民的收入有没有提高?在最亲近泥土的地方,他总有使不完的干劲。夜晚,他又回到书案前,几卷稿纸、一支钢笔,在昏黄摇曳的油灯前撰写调查报告。油灯明灭将要燃尽,抬头望见月渐西沉,才知已过半夜,竟不知疲倦。
农忙的日子到了。从黄昏直到天黑,他骑着自行车从市区赶到乡下。一路上揪着心,盘算着时间,工作要紧,可是麦子不能放着不收啊。当乡村的夜幕倾泻而下,白日的暑气在微凉的晚风中散尽。爷爷取出衬衫口袋里的钢笔,操起镰刀,又做回了农人的模样。一头扎入麦田,泥土气裹挟着麦香扑面袭来。夜渐深,那一弯下弦月渐渐西沉,露水凝在镰刀上在月光下晶莹剔透,田野上留下整齐的麦茬。直至晨光熹微,他才直起腰来,骨骼咯咯作响。只转眼,他又骑上自行车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说罢,爷爷又拉起了二胡,依旧是那热烈的旋律,一如他昂扬的热情与积极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