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去世的时候，小宗五岁。大人们哭天抢地，忙着给爷爷擦洗身子，换好寿衣，没人管小宗。按照村里的习俗，大人们请来了村头的杨妈。杨妈让大人们布置好灵堂，把爷爷放在棺材里。爷爷穿着崭新的衣裳躺在漆黑的棺材里，像睡着了一样。有小蛾子从棺材里飞了出来，绕着昏黄的白炽灯嗡嗡打转。恍惚间，小宗听见了爷爷在低声说话。他在喊小宗，一声又一声。
爷爷！小宗突然喊。大人们停住了手里的动作，似乎被吓住了。好一会儿他们都在窃窃私语。妈妈走过来打了小宗一下，傻孩子，瞎喊什么，爷爷已经走了，去看他最后一眼吧。小宗被带到棺材前‘，爷爷躺在一堆草纸上，面色红润，似乎并没有死去。
妈妈，刚才有小蛾子从这里飞了出去，我还听见爷爷叫我。小宗指着棺材说。妈妈变了脸色，一把捂住了小宗的嘴。议论声更大了。裹着脚的杨妈颤巍巍地走过来说，孩子他妈，你先放开孩子。小宗今年五岁，是吧?要是这样的话，那就不足为怪了。小孩是听得见死人说话的。没什么奇怪。不过，老爷子话没说完就死了，恐怕以后会化成鬼来找你们。
那怎么办，总不能让家里不干净吧。大伯嚷了起来。
办法么，倒是有，不过。。。杨妈意味深长看了小宗一眼。大伯立即拿了一个厚厚的红包给杨妈。杨妈掂了掂手里的钱眉开眼笑。
既然小宗能听见老爷子说话，今晚让小宗一个人守灵，老爷子话说完了也就走了。
不行，妈妈护住小宗，他还那么小，不能吓着他。
妇人之仁，爸爸一把拉过小宗，难道你不想爸好走？再说了，爸能害小宗吗？况且我们都在隔壁，有什么害怕的！爸爸说这话时声音有些颤抖。小宗突然有些害怕，急急地想挣脱爸爸的手。
傍晚的时候，小宗还是被拉进了灵堂，杨妈说，只要爷爷说完话就走了。小宗要好好地呆在灵堂里，哪里也不许去。小宗看了看爸爸，爸爸说，小宗乖。小宗一个人披麻戴孝跪在灵堂里。有穿堂风在 呼啸，蜡烛被吹得有些飘忽不定。爷爷巨大的棺材沉闷倒映在墙上，像只黑黢黢的怪物。小宗有些害怕，但依旧乖乖的往火盆来扔纸。大人们在隔壁赤着胳膊打牌喝酒，零星的话传来在风中有些断断续续。老旧的风扇在小宗头顶一下一下扇着，那只小蛾子依旧嗡嗡叫着。小宗看着爷爷的遗像，照片上的爷爷似乎在咧嘴笑，被烟熏黄的牙齿只剩几颗，摇摇欲坠。小宗好像听见爷爷的声音，像只坏掉的收音机，他低沉的声音一如既往。小宗，爷爷叫着，小宗回头，什么也没有，门在风里吹得嘎吱响。
小宗很害怕，跑出了灵堂，到隔壁门口时，大人们看见他，都停止了说话。他们看着小宗，眼里有些害怕。爸爸！小宗喊道。
小宗，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老爷子话还没说完呢，快回去！杨妈慌慌张张地说。她的嘴角还挂着汤汁，臃肿的身子扭动得像头猪。小宗贴着门不肯。杨妈一把抓住小宗把他往灵堂里送。小宗挣扎着，妈妈，妈妈！最里面的妈妈望着小宗，嘴巴张了张，可最后什么也没说。
小宗被扔进了灵堂，门被上了锁。小宗一个人呆在灵堂，哭喊着。大人们没了声响，四周静悄悄的。风更大了，小宗听见有什么东西顺着墙角爬过，房顶上似有轻微脚步声。小宗抬头，只见一双绿油油的猫眼睛。蜡烛被吹熄了一只，小宗看见照片上的爷爷奇异地笑着。小宗很害怕，他拼命摇门，想要出去。门框上厚厚的灰尘被震了下来。一只硕大的蜘蛛掉到小宗手上。小宗大叫一声跌坐在地，蜘蛛被甩进了火盆。他似乎听见爷爷在叫他。又听见了蜘蛛噼里啪啦的灰烬声。
小宗不停流泪，叫着妈妈。他想起杨妈把他扔进灵堂时干皱湿润的手。小宗好像看见了杨妈，她身旁站着爷爷，爷爷佝偻着背无声的笑。他不再是那个爷爷了，他伸出手来想要小宗过来，他说，小宗过来啊。小宗后退着，爷爷前进着，在他的手靠近小宗时，小宗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第二天开门时，妈妈发现小宗口吐白沫晕倒在地，火盆里的灰四处都是。妈妈把小宗抱起来时，小宗浑身冰冷。人们都说，真可怜。小小年纪就疯了。妈妈抱着小宗去县城时，一只小蛾子从屋里飞向原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