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晴，漫步在故乡的小路上，转过街角，一辆自行车迎面驶来，后座的小女孩嘴里叽叽咯咯地说着什么，前面的老人吃力地蹬着踏板，嘴角却蕴着笑意。
这画面似曾相识，熟悉而又陌生，如此清晰却又遥不可及。呆立街角，往事涌上心头。
当我还是那个小女孩，爷爷还总冲着我憨笑的时候，他总喜欢骑着那辆旧自行车。我只有一点点大时，爷爷就老是推着自行车说：“爷爷载你出去转转吧!”褶皱的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而那时我并不喜欢爷爷，不喜欢他发黄的夹克衫上的烟味，不喜欢他青海混着浙江的普通话，更烦他总说要带我去这去那。于是我总是爱答不理的，有时懒懒地说一句“好吧……”爷爷就高兴得什么似的，连夹克衫的扣子都来不及扣，就把我抱上了自行车。
那时我坐在他的自行车，是坐在前面的，我小到可以稳稳坐在那旧自行车前面仅有的横杆上。我总喜欢拨那生锈了的车铃，让它发出沙哑的“铃铃”声，引得路上皱着眉头回头观望。只有爷爷毫不为异，故乡阴湿的天气掩不住爷爷脸上的阳光。
上小学后，每放学一从校门出来，就见爷爷早早地等在那里，第一句就是“今天想爷爷了没有啊?”那时我已经坐后座了，爷爷骑着车也显得吃力。我总是牢牢地抓住爷爷的衣服，嘴里不停说着学校里的事，爷爷从不答话，只是嘿嘿地笑着。
每到夏天，爷爷就会骑车带我去批发冰棍，烈日当空，载着满满一箱冰棍和已经不轻的我，爷爷仍是乐此不疲。一个又一个夏天过去了，终于有一回，我津津有味地吃着冰棍时，站在角落的爷爷正粗粗喘着气，扶着自行车的手也微微颤抖。刺眼的阳光下，爷爷显得那么枯瘦、灰暗。不知是我长大了，还是爷爷老了，我只觉得若有所失。
那一年，爷爷病倒了，再也骑不了自行车，我也随父母离开了故乡。在电话那头，好像反了过来，爷爷像个小孩，要我祝福他乖乖住院，乖乖吃药。
今年年初，爷爷还是走了，之前一次通话他还说：“假期回来吧，爷爷载你去批发冰棍。”——他忘了那是冬天。假期看他时，他已经插上了管子，比从前更瘦了，他拉着我的手使劲地摇了摇，眼睛湿湿的，像个委屈的小孩——那时他已经说不出话。当我看见一米八的爷爷进了一个小小的盒子，心莫名地抽搐着，我想到了他总是对我笑，想到了当我大声说“不去不去你好烦呀!”时他僵住的笑容，还有他的旧自行车，我常常踢着喊“真慢真慢再快点!”的那生锈的自行车……
往事渐渐模糊，望着街的尽头，自行车已去远，小女孩不在了，老人也不在了，空留下一道车辙，弯曲曲向远处延伸。
“快点!再快点!”小女孩扯着老人的衣服，大声叫着，老人回了头，嘿嘿笑着……我会将这幅风景留在心底，永远，永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