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岚村纪事:1949年》王振忠/著李玉祥/摄三联书店 山村少年詹庆良的日记,辗转五十多年之后,流入上海一位学者手中。仿佛冥冥之中的注定,学者前往他所在的婺源县古坦乡水岚村,在这个云水深处的小山村,遇见的第一个人,竟然就是当年的英姿少年今时的耄耋老人詹庆良。
于是我们有机会看到一份1949年前后僻远乡村的社会生活记录。独特的徽州文化传统、天灾兵燹的茫然和惊悸、少年读书郎的欢欣与担忧、凡夫俗子的个人世界、细腻烦扰的日常生活情节,都在詹庆良的日记中得以呈现。
由于作者是研究徽州社会文化史方面的专家,除了詹庆良的日记,书中还引用了徽州的众多的乡土文献,使得一本薄薄的小书,得以生动而抒情地再现当时当地民间社会的浮生况味。
但是真正令人动容并感慨良多的是山村少年詹庆良的生命景观。他幼年即父母双亡,长成后在伯父的资助下,念了三四个年头的书塾。那时上一些新学,也照旧要教授四书五经,日记更是每天必录。他笔头颇勤,行文措辞也很讲究,从中可以看出他底子不薄,又极擅长描摹风景,抒发情怀。
然而少年詹庆良于碧树红花中的人生梦想,被时间这“狂暴的西风,秋之生命的呼吸”拂过,一切往迹皆消失在苍茫明灭之间。1950年前后辍学的詹庆良,留在水岚村务农,曾经当过大队会计,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大山,没有机会去实现经书里的治国平天下。本书作者感慨这与世隔绝的水岚村人的命运:“他们中的不少人,即使也曾有过幻想,有过憧憬,但最终都犹如清溪回流边的碧树红花,带着春天的回忆,在这不为人知的大山深处与周遭的草木同朽。”因之生发出这样的疑问来:“知识是否真的改变了人的命运,还是命运本身就给人以不同的机遇?”
这虽然可以引发读者对他人命运的悲慨,却无益于认识人生的丰美。拥有天赋和才华的詹庆良,固然没有成为胡适那样对中华文化影响深巨的大师,也未成为山外面一个配享国家俸禄的*职员,只是垄头一个寂寂老农,但他无损于生命的自在。文天祥说:“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知识不是工具,而是目的。我们读书,游玩,写字,受苦,失望,是因为这一切都是生命。
少年詹庆良有一颗敏感而精致的心灵,他在时代的变迁里,安然度过自己的漫长人生,读书,务农,做个受人尊敬的博识老农,这才是真实的生命。作者那过分抒情的姿态和流露出的惋惜心情,不过是世俗社会中最通俗也最没有创见的看法而已。退一步说,在詹庆良的一生中,他已经利用他的天赋敏感和所学所想做了一件伟大的事:为一个小村庄立传。他的日记流传,水岚村因之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