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是个很勤劳的人。
记忆里的外公也一样。
掰着指头数了数,外公走了已经有八九年了吧,到底是多少年呢?
似乎我也记不清楚了。
但我却知道外婆经常在没有人的地方想着外公;外婆经常在被窝里偷偷哭泣;外婆经常独自在磐石的老房子里望着外公的遗像发呆,似乎是要透过这幅面带微笑却死气沉沉的遗像看到很远的地方,然后慢慢地,泪水就溢出了眼眶。
似乎是在目送着什么。
外婆和外公都是好强的人。
在很久以前,他们是自己经营一家服装厂的,他们俩起早贪黑,拼了命地工作,只是为了让子女过上好点的生活。而那时的他们却为了省几块运输费,而将那些成箱成箱的衣物让外公亲自去送货,这也是外公自己要求的, 他说:
“咱们能省点就省点,你嫁给我以后也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我也省点钱给你买件像样的首饰。”
外婆笑着,“早点回来。”
就这样,怔怔的望着外公渐行渐远的背影。
目送他远去的步伐。
渐行渐远。
而后来随着大舅去外地创业,他们二老不放心大儿子,也不放心其他两个孩子,于是他们便商量着谁去外地这事儿,他们谁都不想,但是为了子女却又一定要这么做。
外公去山西,外婆留在家里。这是他们最后的决定。
那时飞机对于他们来说是昂贵的东西,于是外公便选择了搭乘火车离开。
外公离开的那天是雨天。天空中飘着蒙蒙的小雨。
火车站是个拥堵的地方,也是个悲凉的地方,它见证了太多人的分分合合又或者是别离。
外公拖着行李,叫着外婆的名字,阿雪,我走了,记得照顾好两个孩子,还有,你自己要保重。
最后那两个字外公咬得很重很重。而外婆从来不是个矫情的人,如今却也被一些不知名的液体浸湿了眼眶。
“况且、况且、况且……”原本缓慢的火车在这一刻竟显得如此的遥远。
“记得到了打个电话给我——”
外婆对那辆渐行渐远的火车喊道。
目送那辆火车中的人。
渐行渐远。
后来他们都去了山西,那时大舅的事业刚刚起步,偌大的仓库里堆着舅舅贷款买来的衣服,他们不放心把仓库交给别人,但仓库的房间又小,只能摆下一张单人床,依旧是外公住仓库,而外婆回舅舅租的房子里照顾那才一周岁的表弟。
但外婆一日三餐必会亲自做好送到商铺里给舅舅、舅妈他们,更重要的是给外公送去一些换洗的衣服,被褥之类的,叮嘱外公好好保重身体,晚上不要太迟睡之类的话,尽管她已经不厌其烦地说了很多次了,而外公也依旧听得耳朵都要出茧了,但她依旧爱说,而外公也依然兴味盎然地听着。
“啊清啊,晚上记得盖好被子啊,仓库的门要锁好啊,店里转两圈就回来睡吧,肚子饿的话保温盒里有乌鸡汤........”即使外公已经一把岁数了,但外婆仍像对待小孩一般得念念叨叨。
在古老的楼灯的照耀下,外婆向商铺走去,与舅舅他们一同回家,而此时,外公目送着外婆渐行渐远的背影,在夜色中散去,与夜色融为一体,淡出。
而外公的目光也渐行渐远。
渐行渐远。
其实有些东西不注重于某个一时,它只是在零零散散中出现在面前,然后就是潜入心房,无法磨灭。
我想,如果没有那件事,外公与外婆现在一定很幸福。
因为一次意外,外公走了,永远地走了。
我忘了那天外婆是在老家还是在山西,我忘了那时妈妈和小舅的样子,我忘了许多许多。
但我记得那是个台风的日子,老家涨着洪水,淹没了膝盖。
只是依稀知道,外公的姐姐对医生说,不要再做手术了,因为外公那时的样子太惨太惨,根本不忍心看他,大汩大汩的血源源不断地倒出来,护士一个脸盆、两个脸盆……往外端,而外公却仍旧撑着一口气,死死地撑着一口气。
而外婆一到,外公似乎笑了笑,但那几乎已经坏死的肌肉组织已经无法再表达些什么。
白色的病房,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脸盆....什么都是白色的。都是白色的。还有,不断的抽泣声。
“拔了吧.....”淡淡的声音带着些许不可言状的情绪。
是外婆亲手摘了外公的氧气罩。
而外公,在最后的时刻笑着看了外婆一眼。便再也没有睁开眼过,再也没有。
那一眼,仿佛望穿秋水。
记得将外公送白石山上火葬的那天,外婆怔怔的看着外公的遗体被缓缓送进炉中,然后喃喃自语:阿清一个人怎么受得了那么悲凉的地方,怎么受得了一个人去路上,他怎么受得了……外婆那双哭肿了的双眼一直盯着那个炉,一直盯着。
一个小小的骨灰盒到了外婆的眼前。
“妈,我帮爸选了个好地方,那环境好,什么都好,你放心吧……”
外婆目送着那个盒子,我又何尝不知道她望着的到底是谁的身影?
只是目送着。
天空中飘荡的依旧是小雨。
目送的依旧是故人。
那些已深入人心的东西,又怎么轻易的消磨,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追掉,只是记得外婆怔怔的那个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