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渐老的你留些空隙
我的父亲是位渔民，半辈子都挣扎在家门口那条不大的河里，以此来养育两个过度自负的女儿。
父亲是从来不管我学习的，因为他觉得自己只有初中文凭，帮不上我什么忙。或许是由于我就读的是乡镇学校，所以从小学到初中，并没有遇到真正的尖子生，于是认真努力的我自然而然地长期雄踞于年级前十。那时的我是父亲最大的骄傲。
这份骄傲一直延续到初三。之后，我开始变得嗜睡，进入高中的我在激烈的竞争中，更是因此跌到了年级三百多名。
父亲仍然坚持每周给我两百块的生活费。对于一个以打渔为生的家庭来说，这不是一个小数目。可是父亲啊，您的女儿是那么骄傲自负，再丰富的物质也不能使她忘记从年级前十跌到三百多名的耻辱。失败与好胜心的缠斗像杂草一样在我心中疯狂滋长，渐渐爬满整个心房，使我的心脏炸裂开来。终于，在高二开学的那天，我逃了。
我逃到一处河堤，天正下着雨，雨不大，却很密集，裹在寒风中向我阵阵袭来，弱小的我只能抱紧自己来抵御寒冷。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那是父亲的来电。我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直到它熄灭。看着未接电话栏中那个熟悉的名字，我恨不得马上打过去，可内心的恐惧却胁迫着我关了机。我蹲在墙角，低头数着脚边枯黄的落叶，偶尔也站起来，沿着河堤失魂落魄地来回走动。我迫切地想要知道时间的流逝，却怎么也不敢开机，只好几次三番向周围的人询问。终于，我忍不住给父亲打了电话。父亲很快便出现在我面前，没有打伞，和我一样，全身湿透。不善言辞的他以这种方式来感受女儿的难过与痛苦。
我望着雨幕中沉默的父亲，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翻出的那张陈旧的证件照。照片上的父亲才三十出头，算不上俊朗，但却眼睛明亮，目光坚毅，有温暖的光芒在眼神中流转。可是，从什么时候起，时间已经毫不留情地在他脸上划下道道沧桑？他的眼里再没了年轻时的光彩，经年的苦难与对女儿深切的担忧使那双皱纹丛生的眼睛浑浊得就如门前那条河里的水。雨水顺着他花白的头发往下淌，顺着他脸上的皱纹往下流。曾经，我的父亲啊，他可以就着月光缝补渔网，如今，却连我手机上的字都看不清！父亲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走在我前面。他的背已有些微驼，可他却努力将脊梁挺直，想要为我撑起一片天地，却终将每一步都踏成沉重的叹息。我机械地跟着他走，甚至不知道是怎样去到学校的。
上周，在归家的公交车再次路过河边时，我无意间看到父亲正驾着小船驶向对岸。我才发现那条我以为不大的河原来是那么宽，而那承载着整个家的渔船却渺小得仿佛只是一条随波逐流的鱼。我的父亲就站在这鱼脊上起伏摇晃，沉沉的暮色从四面八方向他压来，仿佛要将他摁入水底。我伸出手想要拉住他瘦小的身躯，指尖却只触碰到冰冷的车窗。公交车仍在向河岸驶近，可父亲的渔船却不断驶向对岸，好像要去到一个我再也追不上的地方。望着河面上的父亲，我只能在心底默默呼喊：“不，不要走！”
此时，我才发现这么多年的自负与那些我自以为的失败之痛是多么的浅薄与不值一提。时间与生命对我们到底意味着什么？爱呢，它起于生命之初，又将归于何处？但愿时间能对亲爱的父亲温柔以待，留些空隙给一个曾经无知的女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