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九日,日寇正式宣布无条件投降。
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马上传遍了湖边的村庄。冲破重重苦难,和敌人反复进行着残酷战斗的湖边抗日军民,为这胜利消息沸腾起来了。人们含一着泪水,带着欢笑,奔走相告,苦盼的这个日子,终于来到了。
这天,彭亮累得满头大汗,在准备着给全队来一顿丰富的会餐。他特别和管理员到湖边买鲤鱼,鱼都是刚出一水,还活蹦乱跳的。彭亮感觉到今天的一陽一光特别温和,湖水也显得格外清澈,微风从一眼望不到边的荷花丛那边吹来,带着一阵阵的清香,远远望着突出一水面的微山,它也仿佛显得比往日更加秀丽。彭亮想到政委一向称赞这里的山青水秀,是个好地方,可是直到今天,彭亮才真正感觉到微山湖的美丽。到上灯的时候,各分队都将丰盛的饭菜端到桌上了,刘洪大队长,今天例外的允许大家喝酒,所以每个桌上都备有足够的酒。会餐是在欢快的气氛里进行的,杯盘丁当声中夹一着欢笑声。在艰苦的战斗岁月里,他们不断的谈着胜利,现在胜利已经到来了。虽然过去他们再艰苦也从没有皱过眉头,相信胜利是会到来的,但是今天,他们才真正感到战斗的意义和胜利的愉快。
可是当他们看到屋当门,空着的那桌酒菜和桌正面墙上牺牲同志的牌位时,眼睛里又都充满了悼念之情。他们想起了林忠、鲁汉、老张、冯老头,还有王虎、张兰……这些在战斗中牺牲的战友和同志。这些同志的面貌和英勇的姿态,马上闪进他们的脑际,使他们又想到多年来,在临枣支线,微山湖边的火热的对敌斗争。在残酷的战斗里,他们透过火光和一槍一声,看到湖边和铁路两侧的人民,遭受着鬼子的烧杀抢掠,陷入难言的苦难。为了战斗的胜利,有多少好同志英勇的牺牲了。现在胜利来到了,可是这胜利是多少抗日军民的血泪换来的啊!
会餐还没有结束,刘洪和李正就接到司令部的紧急命令,要他俩去开会。李正要王强留下,照顾队上的工作,吩咐队员作战斗准备,以便随时完成上级所交的任务,就匆匆的连夜到道东去了。
第二天刘洪和李正从司令部回来,队员们都以欢乐的心情期待大队长和政委带给他们的好消息,可是他们一看大队长铁青的脸一色一,就知道刘洪是被一种愤怒的情绪所激动着,他的眼睛闪着一逼一人的光,嘴唇绷得紧紧的;政委的脸一色一也很严肃,显然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发生了。
在队员大会上,政委告诉大家一个气人的消息,就是当日寇宣布投降,我山东军民正要向铁道两侧及大城市进军,迫使鬼子最后放下武器的时候,蒋介石竟发出了反动命令,要敌后血战八年的八路军和新四军的部队停止行动,集中待命;同时又命令华北的敌伪军就地维持治安,等候国军前来受降和接收。李正气愤的对队员们大声说:
"这反动命令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要我们不要去收缴敌人的武器,要敌伪也不把武器交给我们,我们要去受降,就叫鬼子、伪军替他蒋介石'维持治安'!过去抗战打鬼子,他们望风而逃,跑得无影无踪,现在他们又从老鼠窟窿里钻出来,想独吞胜利果实了!同志们!我们能执行这种反动命令么?""不执行这熊命令!"
"抗战时,他们不抗日,光捣蛋,现在胜利了,他们又在捣蛋!"
"打鬼子他们逃跑,别人打鬼子他们扯一腿一,现在我们把鬼子打投降了,他们来受降。蒋介石有什么脸下这种熊命令!他凭什么要我们来执行!不执行!"
"不执行!"
"不执行!不执行……"
队员们都被蒋介石的反动命令激怒了,额上的青筋在跳着,嘴里不住的在咒骂着,一致要求不执行这反动命令,向铁道上的敌人进军,迫使日寇投降。李正用手一摆使浮动的人一群一静下以后,就又说:
"是的,我们不执行这极端错误的命令!现在我们的朱总司令已经给蒋介石打了电报,拒绝了他这个反动命令。敌后血战八年有功于国家与人民的八路军和新四军,完全有资格也有责任收缴在解放区包围之下的日伪军武装。现在我向大家宣布朱总司令的命令:
延安总部顷发布命令如下:
日本已宣布无条件投降,同盟国在波茨坦宣言基础上将会商受降办法。因此,我特向各解放区所有武装部队发布下列命令:
一、各解放区任何抗日武装部队均得依据波茨坦宣言规定,向其附近各城镇交通要道之敌人军队及其指挥机关送出通牒,限其于一定时间向我作战部队缴出全部武装,在缴械后,我军当依优待俘虏条例给以生命安全之保护。
二、各解放区任何抗日武装部队均得向其附近之一切伪军伪政权送出通牒,限其于敌寇投降签字前,率队反正,听候编遣,过期即须全部缴出武装。
三、各解放区所有抗日武装部队,如遇敌伪武装部队拒绝投降缴械,即应予以坚决消灭。
四、我军对任何敌伪所占城镇交通要道,都有全权派兵接收,进入占领,实行军事管制,维持秩序,并委任专员负责管理该地区之一切行政事宜,如有任何破坏或反抗事件发生,均须以汉一奸一论罪。总司令朱德八月十日二十四时
"同志们!上边就是朱总司令发给我们的命令,我们要以实际行动坚决执行这个命令!"
"对!坚决执行朱总司令的命令。"
"敌伪军要拒绝投降,我们就坚决把他消灭!"
队员们都举臂高呼,回答政委的号召,准备以坚强的战斗意志和战斗行动,来完成朱总司令的命令。
山东军区司令部,为了执行朱总司令的命令,把全山东所有抗日部队组织了五路大军,向敌人占领的交通要道和大城市进军,他们的任务是迫使敌伪投降,不投降,就消灭他们。部队所经过的村庄,路口,解放区的人民都为自己的胜利进军的部队扎上松柏门和牌坊,上边写着"胜利"或"凯旋"的金字。年青人都自愿的去支援部队,老大爷、老大一娘一、青妇队的姑一娘一们和儿童,都站在道旁为过往的部队准备茶水,向行进中的战士口袋里塞鸡蛋,送水果。因为只有他们才知道自己的部队在战争的年月里,怎样的克服一切艰难困苦,打击敌伪,为创造抗日根据地而战斗。现在鬼子投降了,和平的日子到来了,这胜利是多少同志为人民流了鲜血才换来的啊!现在抗日根据地的人民是以多么欢欣的心情来欢送自己的抗日部队去接受敌人投降啊!五路大军在人民的欢呼声里,向青岛,向济南,向徐州进军。
鲁南军区的抗日部队被编为第五路大军,他们指向徐州,要使那里的敌人投降。铁道游击队是这支大军的前导,不分日夜的向徐州迫近。
这天夜里,铁道游击队奉命撤到道东,和主力部队汇合,准备向徐州挺一进。当过铁路的时候,小坡站在路基上,望着临城站的灯光,那里还有探照灯光在闪。小坡恼火了,低声骂道:"一奶一奶一!投降了还闪个熊劲呀!"他看着刘洪大队长这时也站在那里,在向临城默默的了望,他知道大队长这时的心情,他是在想念芳林嫂。队长是个倔强的人,不愿把感情露在脸上。小坡上前拉了刘洪一把,急切地说:
"我们应该马上进临城去缴鬼子的一槍一呀!怎么舍了这近处反到南边去呢?"
小坡仰望着刘洪的脸,他看到他的大队长发亮的眼睛里有些一湿一润。这年青人又后悔,不该在这时拿这话来问大队长。刘洪略微沉默了一下,又紧绷了一下嘴唇,吃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小坡知道大队长不是在思考问题,而是在压制自己的情感。刘洪说:
"同志!要从大处着眼啊,上级决定是正确的!徐州是山东的大门,我们迫使那里的敌人投降,占领了徐州……"说到这里,刘洪挥动着手臂,向沙沟、临城间划了一条线,斩钉截铁地说:"堵住大门,这些敌人一个也跑不掉!"
刘洪这后一句话,是以一种极愤怒的口吻说了的,显然他是深深地痛恨着还没有放下武器的敌人。
他们星夜赶到徐州附近。因为他们都是短一槍一便衣,司令部要他们先插一进去侦察情况,准备给日本驻军送出通牒。李正和刘洪便带着队员们,分两股秘密的潜入徐州。
市一内一一片混乱,饥民在捣毁鬼子的仓库,日伪军退缩在兵营里不敢动弹。当铁道游击队到达车站时,看到站上停了几列刚开到的兵车,美式服装的国民一党一军队正源源的从兵车上下来,南边的兵车还在不断开过来;虽然是在夜间,可是天空的飞机还在嗡嗡的响,通往飞机场那边也有国民一党一部队向市一内一拥来,原来是国民一党一利用鬼子的火车和美国的飞机,从遥远的地方把中一央军运来,抢占徐州。鬼子和汉一奸一看到中一央军到来,像得了救似的,又蠢蠢思动,因为他们在这里留下海样深的血债,中国人民都用仇恨的眼光盯着他们,盼望着八路军一进来随时替他们报仇,缴他们的械,现在国民一党一中一央军来了,他们在反一共一上是一致的,一见面真像久别的朋友一样握手言欢,让鬼子依然维持治安,并收编伪军。伪军马上把太一陽一旗扯下来,换上国民一党一旗,帽花撕下,来不及换上新的就摇身一变,成为中一央军编制以一内一的某师某一团一了。天不亮,中一央军就驻满徐州了。
蒋敌伪合流了。八年来在敌伪铁蹄下呻一吟的人民,在血泪中盼着胜利的人民,胜利盼到了,可是胜利却是这样简单:敌人还是敌人,只是换了一面"青天白日"的国民一党一旗子。北边响一槍一了,大概是中一央军碰到八路军,向那边射击了。鬼子的一槍一,汉一奸一的一槍一,中一央军的一槍一,都一起在放。飞机翼下的*徽刚刷去,也许是由于太仓促了吧,虽然已涂上了"青天白日",可是透过这油漆未干的国民一党一徽,还清楚的看出下边的膏一药一旗,就加了油飞向北边的抗日根据地扫射去了。天亮以后,铁道游击队被敌人发现,中一央军和敌伪军就向他们展开了攻击,刘洪和李正只得撤出了徐州,回部队报告情况。
在回部队的路上,他们看到一列列的兵车向北开来,中一央军在鬼子、汉一奸一的掩护下,沿着津浦铁路线,进攻山东解放区。他们喊出"到济南受降!""收复失地!"的口号,实际上是想消灭八路军。兵车不够用,敌伪顽沿着铁路线步行向北拥进。这些还依然穿着汉一奸一服装的中一央军,每到一个村庄,都是烧杀抢掠,人民一片哭叫一声。他们昨天烧杀抢掠,是为了效忠日寇,今天他们的烧杀抢掠,却是为了效忠国民一党一反动派了。
李正拿着一份从徐州带出的伪报纸,报纸在抖动的手上索索的响。一条消息使他气得浑身打战。原来伪报上登着蒋介石委任的山东省主一席到了济南,一到任就慰问受伤的敌伪,并由敌伪协助成立山东省政一府。从抗战一开始,山东国民一党一的军队和政一府人员,一听炮声,就都跑的跑了,投敌的投敌了。是一共一产一党一八路浑领导了山东人民坚持了抗战,和鬼子苦战八年,才收复了山东大片土地,建立了抗日民一主政权,可是现在却从天上飞来了个省主一席。当李正把这事告诉了队员,队员们都气得红了眼叫着:
"谁承认他这个熊主一席,他有什么资格当山东人民的主一席,去他一娘一的!"
愤怒的队员们,望着一列列往北开去的兵车,想到这么多年来,他们在这铁路线和鬼子反复搏斗,现在总算取得了胜利,可是今天蒋伪合流,又像狼一群一样沿着这条交通线向山东人民进攻了,人民又将被抛进苦难里了。一些队员都咬牙切齿了地说:
"我们在这里艰苦战斗,难道就为的你们再来蹂一躏这块已经解放了的土地么?"
队员们都摩拳擦掌,气呼一呼的跑来找大队长和政委,指着铁道上的兵车要求道:
"咱们和他们干了吧!这口气真咽不下!"
刘洪和李正带着队员回到主力部队,把徐州的情况作了汇报,司令部也早收到这方面的情报,现在部队正在重新部署,决定席卷扫荡一内一地和交通线上拒降的敌伪。为了配合整个军事行动,张司令对他们说:
"你们铁道游击队马上撤回微山湖一带,任务是阻止顽军北上,迫使敌伪投降。"
就这样,他们不分昼夜的赶回微山湖一带。可是国民一党一北进的先头部队已经到达兖州了。在兖州和徐州之间的沿站都有顽军部队留下,和当地的敌伪合流,守着铁路,让他们的部队不断的源源北进。临城也驻满了国民一党一部队,这一点,特别刺痛了刘洪的心,因为芳林嫂还在那里。据收到的情报,国民一党一进了临城站后,汉一奸一都被释放了,日本特务摇身一变成了国民一党一的特务。和八路军有关系的人都遭到逮捕、屠一杀。芳林嫂恐怕也要受害。
当鬼子一宣布投降,刘洪就想到芳林嫂。所以在全队为庆祝胜利而会餐时,他特意把凤儿接到队上来,他抱着凤儿,就想到这孩子将要看到一妈一妈一了,而自己也感到说不了的喜悦。刘洪虽然也和小坡一样急切地想早进临城,可是以后他们奉命去徐州,为了完成更重大的任务,他情绪上只微微波动一下,就毅然向南进军了。那天,他和小坡在铁道边指着临城站愤怒地说:"他们还跑得了?"他向小坡解释,这也是自我安慰。他认为敌伪是跑不了的,芳林嫂出来,只是个时间问题。可是蒋敌伪合流,国民一党一军队竟这样快的到处窜犯,想不到芳林嫂由鬼子的手里又转到中一央军的魔掌里了。直到这时,刘洪才感到真正失掉芳林嫂的苦痛。过去芳林嫂被鬼子抓去时他感到难过,鬼子投降了,芳林嫂就有了出来的希望,可是现在国民一党一中一央军又把她夺去了,出来的希望就不大了。刘洪深深知道国民一党一对待一共一产一党一的狠心,因为他自己身上就有着国民一党一匪军打的伤痕。
夜已深了,连夜行军后的队员都呼一呼的睡去了,刘洪在灯影里来往踱着步子,想到芳林嫂,他的心像铁爪抓着似的难过。他不时走到自己的床前,看到凤儿正熟睡在他的床上,她圆圆的脸蛋上突然挂上一丝微笑,也许是她在梦中看到了一妈一妈一。刘洪看到凤儿睡梦的微笑,眼睛里涌一出泪水。
刘洪的悲痛是深沉的,可是倔强的他绝不让自己被悲痛压倒。过去革命斗争的锻炼,使他有着坚如钢铁、从不屈服的一性一格。每当他哀伤的时候,他会忍住眼泪,在这忍住眼泪的同时,一种难以压抑的愤怒便在一胸一中燃一烧,他的眼睛亮了,拳头握紧了,如果手中有一槍一,他就把子弹顶上膛,他能化悲愤为力量,展开不疲倦的斗争,而且越战越坚强。过去使他难过和愤怒的是日本鬼子,现在使他伤心愤怒的是国民一党一匪军。他们过去不抗战,反一共一反人民,使他流了血,如今在八路军和人民用流血牺牲赢得了胜利,他们又卷土重来,人民又要遭受灾害了,芳林嫂又有被杀害的危险。这痛心的一切,使他的一胸一膛里燃一烧起熊熊的怒火,悲愤的眼睛在闪闪发光。他在灯影下踱着步子,由于心绪的烦乱,他的脚步是那么有力的踏着地面,像要把地面上砸出坑洼似的。
"只有把这些进攻的匪军消灭!"
他低低的自语着,发泄一内一心的气愤,他很想马上投入战斗,才感到轻松。想到战斗,他想到将要完成的阻止顽军北上的任务。政委今晚带着长一槍一队到铁道两侧去发动一群一众,组织一群一众一性一的破路斗争了。他也要在下半夜带领三个短一槍一队,到铁路上进行破路。他看了看表,已经十二点多了,按道理他应该躺下睡一忽,消除下疲劳,到下三点即出发完成任务。可是激动的心情使他不想睡眠,他渴望着尽快的投入阻击蒋匪军的紧张战斗。
刘洪发亮的眼睛,看到墙角的一大捆炸一药一包,这是主力部队攻城炸碉堡用的黄一色一炸一药一,这次他们从司令部领了一批用来爆炸铁路和火车,以阻击蒋敌伪军北上。
他便坐在墙角,把大炸一药一捆打开,炸一药一块都像切成小块的肥皂样散开来,每块都用油纸包着,他便把炸一药一都分成一斤、两斤重的轻便小包,因为一斤重足可以把铁轨炸飞了的,他把炸一药一分好都按上雷一管以后,就用一块黑布包了四五个小包,扎在腰里,另外他还装两小包在两个口袋里。
深夜三点,各短一槍一分队都集合起来,到大队部领了炸一药一,也像刘洪一样用布扎在腰里。刘洪站在小土堆上,对各分队简洁的谈了任务,规定了路线,最后只见他把二十响一抡,发怒似的命令着:
"开始出发!炸路!"
三个分队分成三股,在夜一色一中迅速的向铁路边奔去。临城和沙沟站的探照灯还在照着。国民一党一命令敌伪军为他们护路,维持铁路的安全。虽然这铁路还有着敌伪的岗楼碉堡守卫着,可是自从日本宣布投降后,他们对守卫铁路这个"任务"已不大感兴趣,只是心惊胆战的缩在碉堡里,困为他们在这里欠了海样深的血债,生怕这里的人民和八路军拥过来,扭碎他们的脑袋。他们这种惧怕是有道理的,因为四下都是上百上千里的解放区,在这样广阔的土地上和强大的抗日军民的包围中,他们怎能不发一抖呢!现在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得到宽恕,能够生还回家。所以他们哪还有心绪来为国民一党一卖命呢!一想到铁道游击队勇敢善战,他们就心惊肉跳,控制这条铁路的信心早已失掉了。
刘洪带着他的队员们,敏捷的扑到铁道边,这里的每个地方他们都很熟悉,就是敌人在铁道两侧布满了岗,也挡不住他们靠近铁路。他们把炸一药一塞到铁轨下边,一列火车过来了,只听"轰"的一声巨响,车身摇晃了一下就停下了,两节铁轨炸得像两条弯弓一样,随着腾空的铺路石子,被抛出好远。
鬼子、伪军、国民一党一军队,都仓皇的跳下车,惊恐的望着铁轨被炸开的缺口,庆幸着火车还没有翻筋斗,不然他们蒋敌伪都将埋葬到一个坑里了。当国民一党一军队、鬼子、伪军正在修路时,其他的地方也闪起红光,也不断响起沉重的"轰隆"声,整个铁路瘫痪了。
当彭亮和小坡,带着自己的分队,把第一包炸一药一塞到铁轨下边,彭亮的心情是很杂乱的,过去打鬼子、破铁路、碰火车,他都没有这样过。他和小坡对望了一瞬,他俩在胜利会餐的那天晚上,谈到和平,今后一块干铁路,多年的愿望就要实现了,因此,感到目前这铁道完全是自己的了,所以他们特别珍惜这铁路,甚至对每个螺丝钉都感到珍一爱一。可是现在蒋敌伪合流,又顺着这条铁路线向解放区进攻了。为了保卫解放区,阻止蒋匪军北上,他们要把这心一爱一的铁路重新破坏了。
"一奶一奶一!炸了吧!打走了这些龟孙,将来再修新的!"彭亮狠了狠心,把牙一咬,一边叫骂着,一边和小坡就一起拉着了雷一管,跑向路基的远处,在一片洼地里伏下。当震耳的轰隆声响了,看到红光一冒,铁轨和沙石、土块腾空而起,两人感到一阵阵轻松"
白天国民一党一匪军强迫鬼子、汉一奸一为他们修路,可是天一黑,这整个南北铁路线上爆炸声又起了,又有了新缺口。当敌伪顽出动部队打着一槍一,放着炮,赶到出事地点时,背后另一个地方又在爆炸了。当他们折回去时,看到这里折的缺口更宽,有的地方,一两里路长的铁轨都不见了,原来这是李正领着一群一众破路队干的,他们干脆把铁轨抬走了,抬到湖边,深深的埋在地里隐藏起来。铁路上的缺口,向南北扩展着,整个津浦路的交通已经断了。
山东的军民为了坚决执行朱总司令的命令,五路大军以疾风扫落叶之势,从九月十日到十月十三日一个月的大进军里,消灭了山东境一内一十万拒降的敌伪部队,收复了四十三座县城。
靠近交通线的鬼子,大部分都集中到铁路线,国民一党一指定津浦路的敌伪军,北段的到济南集结,南段的到徐州集结,去接受"国军"受降。可是通往徐州的南段铁轨被铁道游击队彻底破坏了。鲁南的第五路大军和从南边过来的新四军主力,向兖州和徐州一线插过来,把在这一条线的蒋敌伪浊流截为数段,分段的包围起来,向据守在这条线上的敌伪发出通牒,要他们投降,不然,就消灭他们。
窜至界河一带的伪军,由于拒绝投降,被我主力一举歼灭两个师和一个军部。接着收复峄县、邹县,二百多鬼子*投降。自卫战争在津浦南段展开了。这一连串的胜利,使被围困的敌伪震动了。
铁路沿线的人民,受不了"国军"的屠一杀抢掠,都纷纷逃往解放区。深入解放区的蒋敌伪混合兵一团一,路断粮绝,被重重包围在滕县、临城、韩庄一线。刚涂上青天白日的日本飞机,又沿线来扫射和平居民,并运粮食给他们被围的部队,可是却不能把他们从灾难中救出。
为"国军"开道的鬼子,穿着破皮靴,寒伧地抱着一槍一,在外围一警一戒站岗,打仗,没有东西吃,就偷偷的溜进附近的村庄去抢东西吃,被八路军和民兵,一阵乱一槍一打回去了。
一列鬼子的铁甲列车,停在沙沟站外的铁轨上,一动不动的在那里喘着气。这是鬼子一警一卫铁道线的铁甲列车部队,他们奉命要到徐州去集结,向国民一党一军缴一槍一。可是他们走出沙沟站不远,前边的铁路就被破坏了,当他们刚想再缩回沙沟站,后边的铁轨也被铁道游击队拆去了。铁甲列车像一条僵硬的死蛇样孤零零的被抛在湖边的原野上。
这列铁甲列车,铁道游击队是熟悉的,他们经常在铁道线上碰面。每当铁道游击队打火车破铁路,在铁路上展开战斗的时候,这铁家伙就常来增援,照例是向铁道两侧扫机一槍一,打小炮。临枣线打票车时,它来增援,搞布车时也有它出现,七千鬼子围攻微山岛,也是这铁家伙*了湖面,最后突围过铁路,张兰就是被这上边的鬼子打死的。几年来他们在铁路线上都是冤家对头。现在这铁甲列车向南逃窜时,又被铁道游击队重重包围。司令部指令铁道游击队,一定要迫使铁甲列车上的鬼子缴一槍一投降。
刘洪和李正派人把通牒和优待俘虏条例送进了铁甲列车。这列车的长官小林瘦得像只鹤一样,在四下响着的炮火声里,伸长着脖颈,仔细看了通牒和俘虏条例,心情显得沉重。当他再看到里边还夹有一封短信时,他的双手便不住发一抖了,这信是飞虎队写来的,原来包围他们的竟是他们的死对头。信尾上写着:"马上缴一槍一!不然就消灭你们!"几年来,他带着他的铁甲列车,在铁路上转来转去,是深深知道飞虎队的厉害的。他们给守路的"皇军"麻烦不少,使"皇军"吃了很多苦头,"皇军"对他们曾使用过不少恶毒办法,还是对付不了他们,结果却使自己的部下一提到飞虎队就头皮发麻。想不到在这倒霉的日子,他们最后像"逃难"似的向徐州撤退的路上,竟又碰到飞虎队。小林部队长用干枯的手指,吃力的扭着自己细长的脖颈,像有什么绳索套着使他闷得透不过气来。
"他们说到,就准能办到!"
小林部队长反复的念着信上的最后两句话,喃喃的自语着。据说最近破铁路,飞虎队又有了新武器,使用炸一药一了,他想到飞虎队能够飞上火车,把火车开走、碰坏,难道不能把炸一药一送到他的铁甲车下边么!根据飞虎队以往在铁道线上的活动,这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么!想到这里,小林部队长又在吃力的搔着头皮了。他在焦急、担心自己会有随着车皮飞上天空的危险了。
小林部队长又想,逃避这个灾难的唯一办法,是把一槍一交给飞虎队。可是到了徐州,国民一党一向他要一槍一,怎么办呢?他们到徐州,是执行国民一党一的命令,指定到那里去缴一槍一的呀!把一槍一交给一共一产一党一,国民一党一是会恼怒的。而且从心里说,他也真不愿把一槍一交给一共一产一党一啊!因为只有一共一产一党一才是日本法西一斯的真正敌人,国民一党一早已不是他们真正的敌人了,因为他们在反一共一上还是一脉相通的呀!把一槍一交给反一共一的国民一党一,不也很符合法西一斯的脾胃么!可是在眼前被包围的情况下,不把一槍一交给飞虎队是要吃眼前亏的!不缴又怎么能行呢!
小林在反复的思索着,没有好办法,他深深感觉到现在不是按着自己的意愿去想问题的时候了,他不住的一搓一着脖子和搔着头皮。可是时间也不能太拖啊!飞虎队是不好对付的,他们等得不耐烦了,用武力来解决问题就麻烦了。他马上把一个中队长叫来,要他代表他本人出去和飞虎队接头,嘱咐在谈判中注意方式,试探下飞虎队的口气怎样,再作第二步打算。
这天,在铁路附近一个村边的茅屋里,受降谈判正在进行。在放油灯的桌前,站着铁甲列车部队长的代表鬼子中队长,桌后边坐着刘洪和李正。鬼子中队长毕恭毕敬地以合乎标准的立正姿势站在那里,在刘洪亮得一逼一人的目光下,中队长的眼睛常常畏怯地躲开,不敢和这税利的眼光对视。可是他却一再申述不能把武器留下的理由,请求铁道游击队放他们南去徐州。他每次都被刘洪简捷有力的语句驳回:
"不行!一定要把武器缴出,拒绝投降,我们就把你们消灭!"
鬼子中队长一方面俯首表示出一副哀求相,一边还是重申他们不能缴出武器的理由,像他们有说不出的苦衷似的,以此来掩盖他们恶毒的一陰一谋:
"我们是奉命到徐州缴出武器的,你们要把武器留下,我们究竟要服从哪个命令呢!贵国中一央……"
看样子他又在叙述国民一党一中一央是唯一合法政一府,他只能服从蒋政权的命令等滥调了。李正马上打断了对方的话,扬起了细长的眉一毛一,严肃地对鬼子中队长说:
"你不明白服从谁的命令么?我郑重地告诉你!你们要服从山东抗日军民的命令!八年来,你们在这里烧杀抢掠,留下血海深仇,山东人民要你们就地投降,你们就该缴出武器。同时向附近驻军缴出武器,这也是波茨坦宣言的规定。不就地投降,就是拒绝投降,我们要把你们依然当作敌人来消灭!""少和他罗嗦!"老洪愤怒地盯着眼前的鬼子中队长说,"再限你们二十四小时答复,不然的话,我们就要就地消灭。不投降,你们就休想走出一步。"
为了着重说明刘洪的意思,李正站起来,用一个小竹竿把鬼子中队长的视线,引到墙上的地图上,小竹竿在地图上指点着,他附加着说明:
"你看!东至东海边,西至太行山,再往西还是解放区,北至平津,南到长江,整个都是我们的解放区,这里有千千万万的抗日军民在监视着你们,你们不就地缴一槍一,想走出去,比登天还难!"说到这里,李正把竹竿提到手里,走到鬼子中队长的身边,以命令的口吻说:
"回去告诉你的长官,限你们在二十四小时一内一缴出武器,我们优待俘虏,保证你们生命的安全,发给你们通行证,可以通过解放区,就近回国,不然的话,你们就是自取灭亡。""是!是!我回去向部队长转达……"
鬼子中队长唯唯诺诺的退去,当退到屋门口时,正和进来的王强碰了个满怀,鬼子中队长马上退让到旁边,向王强打着敬礼,连连赔礼:"对不起!对不起!"
俟鬼子中队长走后,王强眯着小眼走进来,笑着对刘洪和李正说:
"打了八年,打得野蛮的鬼子现在倒也学会点礼貌了。"刘洪和李正都为王强的诙谐而哈哈的笑起来。
中队长回到铁甲车上,向小林部队长报告了谈判的情况,说飞虎队态度很强硬,看样子不缴下武器是很难向南走出一步的。他也向部队长谈了下所属部队的情绪很低落,已毫无斗志,都要求早些放下武器回国。同时说明列车上的军粮已经不多,眼看就要饿肚子,派士兵到附近村庄去筹粮,一离铁路边,就被打回来,小林部队长听了中队长的报告,急得瘦长的脸颊上直往下淌汗,又在用干枯的手指扭着脖子。随着事态的严重,好像脖子上有条绳索越勒越紧了。情况确是困难的,四下都是上千里路的解放区,到处都有勇敢的抗日军民,唯一可以挽救他们的这条铁路线也被破坏了,沿途又都驻满了八路军、新四军的主力。这里南距徐州最近,可也了有几百里,铁甲列车是开不动了。只有步行,可是这是多么艰难的一段路程啊!要走就得战斗,可是一想到战斗,他便完全陷入一阵阵的惶恐的情绪里了。士兵都失却斗志,就是勉强战斗,他们这几百人也会很快被一眼望不到边的解放军抗日军民的海洋淹没了的。
他焦急得坐不住,就到列车里去巡视一周,四下的钢板都像在压挤着他似的,看着装置在射击孔那里的重机一槍一和小炮,仿佛觉得这些武器连一点用处都没有,使他厌恶的吐着唾沫。他的唯一的希望,就是步行向南突围,冲向徐州,可是这些重武器带不动,只有丢下了。
"丢下?"小林部队长自语着,"可是得有个丢法!"他无光的眼睛里突然迸出凶光,狡猾的眨了眨,便对站在身边的中队长说:
"你明天再去找他们谈判,就说重武器我们可以交出,步一槍一我们得随身带着,理由是我们路上要自卫呀!可是他们得给我们通行证,就是这样。"
当中队长临走时,小林又把他叫转来,又对他说:"如他们不接受,你就再要求把限期延长一天,让我们再商量一下,不要把话说绝,因为我们确实是很困难的呀!"
第二天晚上,在原来的茅屋里,又在进行谈判,当鬼子中队长转述了他部队长的要求后,刘洪瞪起发亮的眼睛肯定的说:
"不行!你们要留着步一槍一自卫!难道你们屠一杀中国人还没屠一杀够么!不全部缴出武器,我们就把你们消灭!"
刘洪最后一句话是那么有力,像吼出的一样。在这严厉而愤怒的话音里,鬼子中队长吓得后退了一步,好像马上就要被消灭似的,呆呆的站在那里。李正望了他一下,严正地说:
"你们只有一条生路,那就是全部缴出武器,这就是你们最好的自卫办法!你们缴出全部武器我们才能执行优待俘虏的条例。不全部缴出武器,根本谈不到给通行征。就是我们不消灭你们,你们带着武器走不出多远,也会被我们沿途大军消灭掉!回去告诉你们的部队长,就说这条路行不通。"最后鬼子中队长提出要求,限期再延长一天,以便回去和部队长商量。刘洪显得不耐烦了,可是中队长仍哀求着再允许他们一个时间考虑。李正说:
"好!你们今天愿意缴出重武器,总算有了一点进步,我们再宽你们一天,你转告你们的部队长,要快下决心,我们不能再等了。"
刘洪对着唯唯诺诺退去的鬼了中队长吼道:"要记住!只有这一天时间了!"
鬼子第三次来谈判,除原来那个中队长以外,又多了两个副官。他们带来了整个铁甲列车上的武器装备的表册,上边注明了重武器计有炮四门、重机一槍一八挺、轻机一槍一十六挺,步一槍一五百支,留下二百支。这鬼子中队长一再申述着:
"这两百支步一槍一我们部队长一定要留下,大部分武器都交下了,我们已经尽到了最大的限度……"
刘洪怒视着鬼子中队长说:"你的头脑要清醒些!我们是命令你们全部缴出武器!这不是在做买卖讨价还价……"说着,刘洪把三个鬼子拉到茅屋外,这时四外稠密的一槍一炮声响得正急,这是八路军正在歼灭拒降的敌伪。刘洪遥指着远近处闪闪的红光,对鬼子中队长说:
"你听这是什么声音,这是我们在聚歼拒降的敌伪,我们不是给你开玩笑!现在再没有时间和你罗嗦了。对你们的围攻,马上就要开始!"
三个鬼子望着刘洪铁青的面孔,在轰轰的炮声里打着寒战。就在这时,附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小股马队向这边疾驰而来。
刘洪和李正仔细一看,为首的那匹高大的白马上,正是鲁南军区张司令,后边的十多个骑者,都是他的一警一卫队。他俩马上迎上去,打了个敬礼。张司令下了马,就晃着魁梧的身躯走过来,和刘洪、李正握了手,用眼睛扫了一下旁边的三个鬼子,就问:
"谈判进行得怎么样?"说着他便用马鞭指着旁边三个鬼子军官,又严厉地说:"他们还不愿全部交出武器投降么?"当马鞭指向鬼子的时候,三个鬼子都畏缩地打着敬礼,他们知道这一定是大大的官长。当刘洪站到张司令身边,向首长汇报谈判的情况时,三个鬼子便问李正:
"这是什么的太君?"
李正把手向四下一挥,说:"这是全鲁南军区的张司令!"听说是鲁南军区的张司令,三个鬼子便围上来,恳求着张司令发给他们通行证,让他们回国。张司令说:
"把你们的武器全部缴出,就放你们通过解放区!"他又回头和李正低低的交谈了几句,就跃身上马,回司令部去了。临走前,他以响亮的声音对三个鬼子说:
"记住!没有铁道游击队发给你们的通行证,你们就休想走出去!"
一个雨后的傍晚,铁道游击队全体指战员,集合在铁甲列车和沙沟站之间的铁路旁边的一个空地上。他们都是服装整齐,雄赳赳的列成二路横队站在那里,长一槍一中队的步一槍一上都安上雪亮的刺刀,短一槍一队都把子弹上了膛的二十响快慢机提在手中,红绿的一槍一穗在迎风飘展。
空地四周都严密的布满了一警一戒,张司令特地从司令部调一个一警一卫连给他们,以使在受降的庄重场面上显得更威风,现在他们也以铁道游击队的名义,散布在四击一警一卫。一个岗哨接一个岗哨,每个岗哨都端着步一槍一,作预备刺的姿势站着,刺刀在发着寒光。机一槍一围着空地摆了一个圆圈,都支在地上,张着黑黑的一槍一口,趴在机一槍一身后的射手,在向空地上瞄准着,紧张的扳着扳机,准备随时把子弹从一槍一口里喷一射一出去。再往远处,还是岗哨,附近所有的有利地形都被占领。在傍晚的暮一色一里,看着远处林立的一警一戒,使鬼子一摸一不透这周围到底埋伏了多少部队。
西天泛着殷红一色一的晚霞,映在碧绿清澈的湖水上,漾着一片玫瑰一色一的紫光,远远的霞光掩映的微山,像披着一件彩一色一的盛装,屹立在湖心里。深秋的微风,吹皱了平静的湖面,越过含一着水珠的淡黄一色一的豆田吹过来了,带来湖里一阵阵荷花的清香。
空场上是铁样的严肃和寂静……
刘洪、李正和王强在队前默默的踱步。大家的眼睛不时的向着铁甲列车通往这空地的路上眺望,那里有沉重的钉子靴的音响,随着靴声的渐近,广场上更显得肃静,肃静里却充满着紧张。
四路纵队的鬼子,踏着沉重而又显得疲乏的步伐,走进广场,在空地上排成黑黑的行列。静静的面向着铁道游击队立正站着。队形是整齐的,每个鬼子都笔直的站着,但是他们的脖颈仿佛支持不住头的重量,头都低低的垂挂着,步一槍一还在他们的胁下,一列列的轻重机关一槍一,炮车,都僵冷的躺在它们低头的主人队前。
一队鬼子军官向广场中一央走来。李政委和刘洪大队长、王强副大队长,都昂首站着。鬼子军官在他们面前卡卡的打着敬礼,他们只略微点了下头。
一个瘦长身形的军官,慢慢的向刘、李、王面前走来,数次前来谈判的中队长也紧跑上来,对着刘洪和李正介绍着这就是他们的铁甲列车司令小林部队长。他再向小林叽咕了几句,大概是介绍刘洪、李正和王强的身份。这时广场上又恢复了肃静,四下静得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小坡在队中举起的那面红旗在扑扑的迎风飘扬。
小林部队长走上来,向刘洪打了个敬礼,枯涩的眼睛呆呆地盯着刘洪的脸,像要从这脸上看出什么东西似的。几年来,在铁路上反复搏斗的两个敌对指挥员,现在第一次会面了,可是当刘洪发亮的眼睛怒视着他的时候,他胆怯的把目光躲开了,向刘洪伸出手来,想握一下,可是刘洪只愤怒的把手一挥,命令着:
"受降马上开始!"
小林对这斩钉截铁的命令,知趣的打了个立正,表示马上就去执行。可是这个过去在中国土地上猖狂一时的法西一斯军官,在这决定他命运的一瞬,站在他的胜利者的面前,像有所感慨似的,想说一两句话,但是看样子对方并不打算听他说什么,可是他还是站在那里低低地说:
"你的铁路干活的!我的也是铁路干活的!几年来,你的拆拆,我的补补……"他停了一下,把两手摊开说,"现在你的成功啦!我的失败啦!……"说罢转身而去。
接着他在鬼子的大队前,叽哩咕噜的讲了一阵话,随着他话的尾音,鬼子大队里,响起了一片噼哩啪啦步一槍一落地的音响。
一个鬼子军官发出了一个口令,大队的鬼子来了个向后转,随着一阵阵杂乱而沉重的钉子靴声,他们放下过去用以屠一杀中国人的武器,向远处走去。
"一挺、两挺、三挺、……十挺……十五挺……"
彭亮带着他的分队在拖炮车,铁路两侧和湖边村庄的人民,都像潮水一样涌来,帮助铁道游击队搬运武器、弹一药一和军用品。成捆的大盖一槍一堆向马车上,空地上热闹得像集场一样,人一群一里充满着欢笑。
队员们押解着满装武器、弹一药一的马车,有的人除身上的步一槍一外,还背着机一槍一,在路上往回走。部队比来时庞大多了,他们迎着夜风还在擦着汗水,被肩上的成捆的武器压得喘一息着,但是大家还是咧着嘴欢笑着。胜利使人们兴奋得忘记疲劳。
铁道游击大队在行进着,辚辚的炮车声,载重的马车被压得吱吱的响,一毛一驴喷着粗气在跃着泥蹄,人一群一在欢笑,连绵数里的行列在向湖边前进。
随着部队的嗡嗡声一浪一,小坡的歌声起了:
…………
巍峨长白山,
滔滔鸭绿江,
誓复处失地逐强梁。
争民族独立,
求人类解放,
这神圣的重大责任,
都担在我们双肩。
歌声飞过人一群一,向遥远的湖面飘去。
三天以后,铁道游击队又重新装备起来了,将近二百人的部队,全部是缴获来的新武器,十多挺机一槍一,七门手炮,用不完的弹一药一。他们被调往临城外围,配合主力,监视盘踞在那里的蒋匪军。
李正不分昼夜的整理着临城的秘密关系,不断和临城出来的工人谈话,并把新的关系派进去。他周密的掌握着临城一内一部的情况,从来往的关系里,查听芳林嫂的下落。
芳林嫂还囚在临城的漆黑潮一湿一的*里。
自从她识破敌人的圈套,揭穿了敌人的一陰一谋,愤怒地打了松尾老婆以后,她又被投进苦狱里了,日复一日受着折磨,但是他始终没有屈服。
芳林嫂经常在四周布满着惊恐和凄楚的夜里,耳听着远处受刑的"犯人"的惨叫一声,和身边受刑后的"犯人"的呻一吟。她不住的用自己的手抚一摸一着身上的伤疤,把披散在脸上的乱发甩开。她的黑黑的蕴藏无限深情的美丽的大眼睛,窥望着铁窗外的星星,在想着刘洪他们,想着凤儿。当想到这一世也许不能再看到他们的时候,她眼睛里就涌一出了泪水。用能够见到自己的一爱一人和孩子为诱饵,鬼子要她出卖铁道游击队,这是万万办不到的,她宁肯牺牲个人的一切。
在她受苦的日子里,胜利来到了。日本宣布投降的消息,虽然被临城的鬼子*着,可是这消息很快就在临城人民中间传开了,到处是一片兴奋和欢欣的一浪一潮。这消息也飞速的越过敌伪的岗哨,传到了*里。这些被苦难折磨得遍体鳞伤的"囚犯"们,都从自己坐的或躺的地方爬起来,被苦刑摧一残得站不起来的人也爬起来。他们都向铁门那里冲去,他们大力的摇晃着铁门上的铁柱,把它们摇得哗啦啦的响,愤怒的向着院里的敌伪哨兵叱呼着:
"快把我们放出来!一奶一奶一!快开门!"
"快开门!现在你们投降了!"
芳林嫂是他们中间叱呼得最厉害的一个,她浑身都充满了力气,用力攀着铁柱在摇着,像要把铁柱折断似的。她在向鬼子的岗哨叫骂着。
鬼子的岗哨没有往日的威风了,要是昨天他看到"犯人"这么起哄,他会端着刺刀来穿人,或者要向铁门里开一槍一的,可是今天他没有敢这样作。但是他也没有答复他们的要求,岗哨依然站在他一警一戒的岗位上。
特务队里,有一个会说中国话的鬼子,走到铁门前解释,他脸上的凶恶神情减退了,现在换上一副狡猾的笑脸,隔着铁门,对愤怒的"犯人"说:
"虽然已经宣布投降,可还没有签字,这还不能算事实。同时我们已奉到蒋政权的命令,就地维持治安,等候国军前来接收。所以我们还得维持秩序!"
"滚你一妈一的蛋!快把我们放出来!"
"八路军进来,都打死你们这些龟孙!"
"蒋介石要你们维持治安,难道也叫你们把我们关在*里么?一奶一奶一!"
"也许!"鬼子狡黠地笑着说,"这是贵国一内一部的事情,详情我们就不知道了!"
芳林嫂从铁门边回到自己那个墙角里,坐在一堆烂一湿一的枯草上,用手指梳拢着蓬乱的头发。虽然鬼子没有答应放她出去,可是出去总是不久的事了,所以胜利所带来的兴奋,还在鼓舞着她,她断然的说:
"国军来接收,万万办不到,他们不知都跑到什么老鼠窟窿里去了,现在不会回来了!"
她想到铁道游击队就住在附近,他们马上就要进到临城了,刘洪、凤儿马上就要见面了,好像刘洪现在就在她的身边,用发亮而又充满一爱一抚的眼睛盯着她,她怀里像搂着凤儿,用干涩的嘴唇在热一吻着孩子的脸颊。她完全沉浸在会见的欢乐情景里,她没有感觉到两行泪水已经漫漫的流上她瘦削的脸颊。
芳林嫂急切的盼着铁道游击队的到来,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这对她说来,是多么难熬的时间啊!怎么还不来呢?
远处有一槍一炮声响了。
"打起来了么?是鬼子要等国民一党一中一央军来,不让铁道游击队进来,又展开战斗了么?"
打起来也好。芳林嫂对铁道游击队的战斗力是知道的,因为她和他们一块战斗过。临城鬼子不投降,铁道游击队是会用武力把他们解决的。鬼子不叫进临城,当然要打的。她知道刘洪的脾气,投降了不缴一槍一哪还行么?而且刘洪也会想到自己,他会很着急的呀!
这天,监牢的大铁门响了,芳林嫂是那么兴奋的从枯草堆里爬起来,她以为是铁道游击队进来了。可是当她向门边一瞅,她眼睛里的欢喜马上退去,瞪大了的眼睛怔在那里,一一群一美式服装的国民一党一匪军出现在她的眼前。国民一党一匪军进临城了。现在从鬼子手里来"接收"*的"犯人"了。
原来鬼子的特务队长,陪着一个手拿"犯人"名册的国民一党一军官,在对照着名单点验着"犯人"。在"犯人"面前,鬼子特务队长和国民一党一军官的脸上都是一样的狰狞,每当后者的狼样的眼光扫向一个"犯人"时,鬼子特务队长就在旁边低低的作着说明。当望着芳林嫂时,他低低的说:
"女八路!"
国民一党一军官厌恶的在芳林嫂的名字上边,狠狠地划了一个红圈。
国民一党一匪军到临城的第二天,*的"犯人"都作处理了。因犯罪而被鬼子下狱的,一律释放:凡是八路军、一共一产一党一嫌疑犯,坚决抗日的,都一律继续临禁。*门口的岗哨,换成美式服装的"国军"了。随着"国军"的到来,*里又捕来一批新的"犯人",这些都是在鬼子统治时期漏捕的八路军和一共一产一党一嫌疑犯。
"糟了!又落到这些龟孙的手里了!"
芳林嫂低语着。她是深深知道国民一党一匪军反一共一杀八路的恶毒罪行的。刘洪是那么英勇的抗日英雄,打得鬼子都怕他,可是他身上就有国民一党一中一央军子弹打的伤痕。在国民一党一、鬼子互相配合着交错的在湖边扫荡铁道游击队的时候,国民一党一逮住了八路军,不是活埋就是杀头。现在她又落在这些恶魔的手里,她不再希望能活着出去了。她也不流泪。她只有切齿的痛恨。
在一天夜里,芳林嫂被提去受审,她昂然的站在那里。生着一双狼眼睛的国民一党一特务军官。狠狠地盯着她问:
"你为什么干八路?供出来你们在临城的地下一党一,免得受苦!"
"八路军是坚决抗日的,犯了什么罪?"芳林嫂愤愤地说。"八路军是匪军,一共一产一党一是一奸一党一!"国民一党一军官吼叫着,"我们要把你们一网打尽!"
"匪军?一奸一党一?"芳林嫂在反问着。一阵阵怒火在她一胸一中燃一烧,她走上一步,张大了喉咙向对方吼着:
"你们中一央军才是匪军,国民一党一才是一奸一党一!八年来,人民受着鬼子的灾难,你们不抗日,尽跟抗日的捣蛋,和鬼子一样的在糟蹋老百姓。鬼子反一共一,你们也反一共一,鬼子屠一杀我们中国人民,明打八路军,你们也屠一杀人民,暗打八路军。你们是中国人,可是良心叫狗吃了。现在八路军和抗日人民把鬼了打败了,你们又回来骑在人民的头上,还是反一共一反人民、杀害抗日的军民。你们才是人民的敌人!人民总有一天会向你们这些龟孙算帐的!……"
芳林嫂不住的叫骂着。国民一党一军官拍着桌子叫嚣着:"这熊女人!给我动刑!"
两边的匪军,像野兽样扑向芳林嫂,苦刑开始了,鬼子打的伤疤还没有长好,现在她身上又添新的伤痕了。
国民一党一审讯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一般的案情都弄清楚了。在一个一陰一霾密布的深夜,芳林嫂杂在一批"犯人"里,被赶出了*。"犯人"的四周都有端着一槍一刺的匪军,他们被押解着通过冷静的街道,向临城东边不远的围子墙外走去。
在一片乱坟岗停下,匪军们正在那里挖着坑,显然是要秘密的把这批"犯人"活埋。
芳林嫂这些日来受尽了苦刑,身一体瘦弱得几乎站不住,可是她还是顽强的站着。她知道现在就是她生存在人间的最后一刻了。她望着四周空旷的原野,一阵阵寒风吹着她蓬乱的头发,夜空的星星在眨着眼。她现在要死了,她感到自己没有辜负铁道游击队对她的教育,也对得起老洪。她没有屈服。她也想到凤儿,她知道刘洪会像父亲样的照顾她的。她心里有一阵难过,但是在敌人面前,她抑制住了自己的眼泪。四周都布满了蒋匪军的岗哨,再往远处望,那边是漆黑的一片。她向西南的湖边眺望着,她只能这样和亲人作最后告别。
坑挖好了,她被推进一个一湿一土坑里,由于身一体的虚弱,她一跌倒在里边,就昏过去了,只微微的感到一铲土压在她的身上。
就在这第一铲土抛向芳林嫂身上的一刻,墓地上像突然起了一阵疾风的旋转,震耳欲聋的射击声响成一片,千万道红一色一的火蛇在墓地的低空飞舞,子弹像雨点样归来。这突然袭来的暴风雨,马上把四周的蒋匪军扫倒,埋芳林嫂的那个蒋匪军只向坑里送了一铲土,就抛了铁铲栽倒在坑边,脑浆四迸。
随着暴风雨般的射击以后,铁道游击队四下喊着冲杀声,向墓地扑来。当一支雪亮的手电光住照到土坑里的芳林嫂的脸上时,她苏醒过来了,耳边听到:
"快,快起来!"
这是刘洪的声音。她忽的坐起来,刘洪抓着她的两臂,就把她从坑里拉上来了。小坡跑过来,急叫着:"来!扒在我的背上。"这年青人背着芳林嫂,向墓地外边跑去。
一槍一声还在墓地边响着,临城的蒋匪军赶来增援,可是他们被那么激烈的机一槍一炮火阻拦在围门口,刘洪和李正,看看"犯人"都已救出,便对申茂说:
"长一槍一队在这里掩护,五分钟后马上撤走。"
他说着便带着短一槍一队向湖边奔去。临城附近的一槍一声又响了。不久,又恢复寂静了。
在湖边一个村庄的茅屋里,芳林嫂紧紧的搂着凤儿。队员们和庄里的村民们都围在她的身边。有些老大一娘一在为芳林嫂整理头发,为她换衣服。当刘洪进来的时候,大家都渐渐的退出去,让他们谈谈。
当刘洪端着一杯热茶,走到芳林嫂的身边,递给她的时候,她不想喝茶,只把美丽的眼睛瞅着刘洪的面孔,眼睛里滚出了两行泪水。由于兴奋和幸福,她的头有点晕眩,不得不把它偎在刘洪的一胸一膛上。
当芳林嫂休养的时候,国民一党一匪军又从南边涌来。为了保卫解放区,刘洪带着铁道游击队,又出现在自卫战争的战场上,他带着愤怒和仇恨,继续英勇的战斗着。
一九五三年五月二十二日,脱稿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