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哈里发何鲁纳·拉施德执政期间,有一天夜里,他失眠,始终睡不着,因而惴惴不安,便唤马师伦到跟前,吩咐道:“赶快给我找张尔蕃来。”
马师伦遵循命令,即刻请宰相张尔蕃来到御前。哈里发说道:“张尔蕃,今晚我失眠,高低睡不着,不知怎么办才能恢复常态。”
随着敲门声,屋里出来一个形貌昳丽、言语甜蜜、口齿伶俐的年轻人,眉开眼笑地说道:“欢迎,欢迎,竭诚欢迎光临敝舍的诸位客人!恭请各位进来吧。”于是引客人进屋,去到一间方形大厅中。大厅的天花板是镏金的,墙壁粉刷成绀青一色一。前台上摆着一精一致的长椅,成百的月儿般的女郎坐在那里。主人出声一喊,她们便鱼贯退了下去。继而主人回头对张尔蕃说:“贵客们,我不知道你们的名分、地位,现在凭安拉的大名开始排坐次吧。你们中谁的地位最高,请他上坐,然后望各位顺序就坐好了。”
随着主人的指示,哈里发及其僚属果然依次坐了下来,只是马师伦例外,他一个人站在一旁伺候他们。
过了一些日子,我随身携带些金钱,出去游览。那天正是星期五聚礼日,我顺便去到一个叫曼稣尔的*参加聚礼。做过礼拜,走出*,跟人们一起去到一处叫格尔尼·粟拉颓的地区。那儿有一幢地基既高,建筑又讲究的建筑,露台俯视河岸,门窗雕刻得非常别致。我跟随人们过去看热闹,见一个衣冠楚楚、老态龙钟、须眉皆白的老头子坐在那儿。他身上散发出馨香气味,正在梳理他的胡须,分两行披在一胸一前,形如银丝;另有四个婢女和五个仆童在身旁小心翼翼地伺候他。我打听他的姓名和职业,有人告诉我:“他叫塔锡尔·本·尔辽五,是开窑子的。进他一妓一院的人,管吃管喝,还可观看,接触很多美人呢。”我说道:“指安拉起誓,这样的地方,我早就寻找它了。”我毫不犹豫,即刻走到老头面前,问候他,说道:“老人家,我有事要求你。”
老头子收了宿院费,把我交给一个仆童。那仆童带我去一妓一院的澡堂中沐浴,并殷勤招待我。洗过澡,仆童带我离开澡堂,去到一间小屋门前。他一敲门,房门开处出来一个女郎。仆童对她说:“接待你的客人吧。”那女郎笑容可掬地热情接待我,把我引进屋去,是一间刷金的玲珑卧室。我仔细端详,见女郎象满圆的月儿那样美丽。她的两个婢女,象两颗明星那样活泼可一爱一。女郎让我坐,同时她在我身边坐下,并向婢女示意。一会儿,两婢女端来饮食。菜肴中有各种肉食,如母鸡、鹌鹁,沙鸡,鸽子等,应有尽有。女郎陪我一起吃喝。菜肴丰富、一精一美,有的是我生平没吃过的。
经过张尔蕃的介绍,哈里发拉施德便对主人提出要求,说道:“你的脸一色一为什么这样黄?希望你把原因告诉我,它是先天带来的呢,还是后天出现的?”
有一天,我同生意人在家里聊天,一个仆人进来,说:“启禀主人:门前有位客人,请求进来见你。”在我的允许下,来人走了进来,把他头上顶着的箩筐放下,并揭开箩盖。箩中装着过时的水果和稀罕的珍馐一类的礼物。那都是我们这里所没有的,因此我非常感谢他,赏他一百金。他谢谢我,告辞走了。
我把水果和其他的礼物分给在座的朋友,并问他们:“这是从哪儿来的?”“是巴士拉出产的。”他们回答着便谈论起来,都称赞巴士拉是个好地方,并一致承认任何地方和任何民族都不能同巴格达和巴格达人媲美。他们对巴格达的气候、治安以及巴格达人的一性一格,尤其夸赞、羡慕不已。
我听了他们的谈论,一心向往,渴望亲身去看一看。于是我行动起来,开始变卖房屋田地和婢仆,并以十万金的代价出卖船只,总一共一聚积了百万金的现款,其他珠宝玉石除外。继而我租一艘大船,运载钱财什物,航行了几昼夜,直抵巴格达。在那里,我打听商人聚居的地方和最好的住宅区。有人告诉我:“库尔胡区最好。”我找到库尔胡区,从宰尔斐拉尼胡同里赁了一幢房屋,定居下来。
我原是做海上生意的一个商人,原籍安曼。先父当初也是经商的,资金很多。他拥有三十艘商船,每年的租金三万金。他为人善良,从小教我读书写字,学各种知识。他临终时,把我唤到床前,按传统一习一惯嘱咐一番,然后与世长辞。在经营生意方面,先父还有几个伙计,替他往海外去经营。
女郎调过弦,便象母亲拥抱婴儿那样,亲切地把琵琶抱在怀里,然后一一摸一琴弦,便发出婴儿呼唤母亲那样的音调;于是她边弹边唱道:
我那得天赏识的、心头上的人儿哟!
你只管责备并随意自斟自饮。
凡喝融汇着心肝的醇酒,
必定能够怡然陶醉。
和风把它的重担装在杯中徐徐兴起,
你可曾看见圆月手中托着星辰?
多少夜晚我曾陪伴它的月儿谈天?
那月儿从底格里斯河上空射一出灿烂光辉。
没落时月儿逐渐偏向西边,
它似乎将一一柄一金宝剑摆在水面。
女郎弹唱毕,痛哭流涕。由于她的弹唱太美妙,在座的人听了,感动得潸然泪下,哭得死去活来,一个个忘其所以,又撕衣服,又打面颊。哈里发拉施德眼看那种情景,心有所感,便对主人说:“这个女郎的弹唱,证明她是离别情一人的失恋者。”
女仆去了一会,携来一张椅子,安置在台上,又匆匆去了一会,带来一个美丽女郎,象十四晚上的月儿那么可一爱一。那女郎从容坐在椅上,伸手接过女仆手中的缎袋,从里面取出一具镶珠宝玉石、配备纯金弦马的琵琶,并开始调弦,准备正式弹唱。她的举止动作,恰象诗人的描绘:
琵琶在她怀抱里象慈母拥抱孩提,
她轻举玉一指弹出铿锵旋律。
右手稍微弹走音律,
左手即刻替它纠偏。
在那样的情况下,哈里发拉施德仔细打量主人,从他的端正朴实的外表,发现他面容憔悴,一色一黄如蜡,便对他说:“青年人,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哈里发本人听了弹唱,感情奔放,回头对伊斯哈格说:“指安拉起誓,象她这样的人儿,我从来没见过呢。”
哈里发听了歌唱,说道:“张尔蕃,这歌喉多美啊!”
哈里发何鲁纳·拉施德接受宰相的建议,立刻站了起来,在张尔蕃、斐子鲁、艾博·伊斯哈格、艾博·诺瓦斯、艾博·戴勒福和刀手马师伦的陪同下,一起进入更衣室,大伙换穿商人服装,打扮成生意人模样,然后溜出王宫,去到底格里斯河边,乘一只彩船,顺流而下。他们刚到目的地格尔尼·粟拉颓,便听见一个少女的悠扬歌声,伴随着琵琶唱道:
酒肴已经预备齐全,
丛林中夜莺一声声长啼。
试问不耐烦消遣、娱乐的心情要拖延到什么时节?
醒来吧!须知生命不过是暂时借用的东西。
请睁开惺忪、倦怠的眼睛,
从我这双亲密、友谊的手中畅饮一杯。
我在他腮颊上种下一株鲜一嫩的玫瑰,
他鬓发中便长出石榴。
他容颜间残存的爪印,
你会说那是腮火燃一烧出来的余烬。
责难者埋怨我不把他忘个干净,
可他是嘴皮上长一毛一之辈,叫我拿什么话去道歉?
于是青年主人开始讲述他的经历:
主人一声令下,命仆人摆宴。于是四名缠腰带的女仆,一起端来一桌包罗山珍海味的极其丰盛的筵席;菜肴中有陆地上行走的走兽,空中飞翔的飞禽,海中游泳的鱼虾;诸如沙鸡、鹌鹑、雏鸡、鸽子等,一切应有尽有。餐桌的边缘上,雕刻着诗文;诗文所描绘的景象与当时环境的气氛异常吻合。哈里发及其僚属在主人的陪同下,开怀享受,尽量吃饱喝足,然后起身洗手。
“非常愿意。”
“这位是穆民的领袖何鲁纳·拉施德,也就是先知*的叔父的后裔。”张尔蕃接着把其余之人的姓名都告诉主人。
“这些办法我都试过,可是不管用。指我那廉洁的祖先起誓,假若你不想办法来消除我的急躁、不安情绪,我就砍掉你的脑袋。”
“这不是为丧父丧母而哀泣,而是为失去一爱一人而悲伤。”
“贵客们,请允许我给各位备办些饮食吧。”主人征求他们的意见。
“竭诚欢迎你,我的孩子,我这儿的丫头多着呢。有每夜身价规定为十金的,也有每夜身价更高的。你要哪一等?自己选择吧。”
“竭诚欢迎你们。”主人欣然回答着转向一个黑肤一色一女仆,说道:“去请你的主人来吧。”
“我要每夜身价十金的。”我说着秤了三百金兑给老头子,作为一个月的宿院费。
“恳求陛下带我们乘小艇,去底格里斯河泛舟,以便顺流而下,直往那个叫格尔尼·粟拉颓的地区去。也许在那儿我们会听到从来没听过的音乐,会看见从来没见过的事物呢。因为据说,凭三件事物的一件,是可以驱散忧愁、苦恼的。所谓的三件事,即看一看没见过的事物,听一听没听过的声音,上陌生地方去走走。众穆民的领袖啊!如果按这种说法去做,也许能消除你的急躁情绪呢。”
“张尔蕃,咱们进屋去,作他家的不速之客吧。也许咱们能亲眼看见歌唱者本人呢。”
“客人们,”主人说,“诸位若有所需,只管告诉我,让我荣幸地满足诸位的要求吧。”
“好的。”哈里发及属僚同声回答,“我们所以冒昧到府中来打扰你,只是因为在你屋外听了弹唱声,渴望再听一听,并看一看弹唱者的本来面目。若蒙你恩赐,使我们的宿愿得偿,那末你的品德便显得更高贵了。我们听罢弹唱,便向你告辞,各自归去,别的要求没有。”
“好啊。”哈里发及属僚们都同意了。
“她是丧失父母的一个孤女。”主人解释说。
“告诉我个中的始末吧,也许我能替你治疗的。”
“听明白了,遵命就是。”张尔蕃回答着,与大伙舍舟上岸,前去敲那家的大门。
“你需要什么呢?”老头子问我。
“你指点我做什么呢?”
“你愿意我告诉你大家的姓名吗?”张尔蕃插话说。
“你快说,我急于要知道个中原因呢。”
“众穆民的领袖,对付失眠,先哲曾有教言,即照一照镜子,洗个澡,听听音乐,便可消除急躁、不安情绪。”
“众穆民的领袖啊!请听我说吧。”
“众穆民的领袖啊!我的境遇和经历非常离奇古怪;假若把它详细记载下来,这对后人一定会起鉴戒作用的。”
“众穆民的领袖啊!你肯按我的指点行一事吗?”
“今夜里,我希望做你的客人呢。”
“主上,这么清脆动听的歌声,我可是从来没听过。不过,主上,在墙外听唱,只算听到一半。要是能在帘外倾听,那该是怎样的感受呢?”
“主上,我对她钦佩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我被她的弹唱感动得不能抑制自己了。”
“不知道。”
我同女郎吃饱饭,婢女收拾碗盘,然后摆出酒肴、甜食、水果和鲜花,供我尽情享受。在那样的吃喝玩乐中,我同女郎欢度了一个月。一个月后,我去澡堂沐浴,接着去见一妓一院老板,说道:“老人家,现在我需要一个每夜身价二十金的女郎呢。”
“可以,你秤金子给我好了。”老板慨然答应我的要求。
我匆匆回到家中,取些金币带在身边,然后转回一妓一院,秤了六百金给一妓一院老板,作为一个月的宿院费。老板收了钱,唤仆童到跟前,吩咐道:“带客人去见你的主人吧。”
仆童带我上澡堂去,伺候我洗澡,然后引我去到一间宿舍门前。他一敲门,里面便应声出来一个女郎。仆童对她说:“接待你的客人吧。”他交代毕匆匆归去。
那女郎热情接待我,吩咐她的四个婢女端来丰盛的饭菜款待我。待我吃饱喝足,婢女收去碗盘,她才抱起琵琶,边弹边唱道:
随着和风从巴比利飘来的麝香馨气,
劳驾替一我给一爱一人捎去渴慕的音信。
那里人杰地灵,一爱一人更高贵,
因此我许下去那儿安家、卜居的诺言。
她是当地谈情说一爱一者追求的鹄的,
但任何英豪的要求都遭到拒绝。
我在女郎屋里同她欢度了一个月,然后去见老板,说道:“老人家,我要一个每夜身价四十金的女郎呢。”
“你秤金子给我好了。”老板满口应诺。
我秤了一千二百金给老板,作为一个月的宿院费,同另一个女郎度月如日地生活了一个月。眼看那么美妙的环境和优越的生活,我流连忘返,怀着难分难舍的惜别心情去见老板。那时已是天黑时候,忽然听见一片喧哗噪杂声,便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今晚是我们这里格外热闹的一一夜,大家欢聚一堂,借此机会互相观摩取乐。你愿意上屋顶去看一看吗?”
“是啊,我愿意去看一看。”我回答着走上屋顶去,举目一望,见那里挂着讲究的帷幕,幕后的宽阔空间里摆着长靠椅,椅上铺着华丽的绒毯。一个窈窕美丽、非常可一爱一的女郎坐在靠椅上,紧挨她身旁坐着一个小伙子,搂着她的脖子,彼此卿卿我我地谈情说一爱一,互相亲嘴。面对这种情景,我被她的姿一色一所吸引,不能控制自己,陷于恍惚迷一离状态,茫然不知身在何处。我看了那种情景之后,仍回到我寄宿的那间寝室里,向同我一起生活的那个女郎打听消息,把楼上那个女郎的形貌告诉她。
“你问她有什么打算呢?”她觉得奇怪。
“指安拉发誓,我叫她给迷住啦。”
“艾博·哈桑啊!”她笑了一笑,“你对她有所企望吗?”
“不错。指安拉起誓,我的魂魄叫她钩去了。”
“她是我们老板塔锡尔·本·尔辽五的女儿,也是我们的小一姐;我们都是她的丫头。艾博·哈桑呀!你知道她每夜的身价吗?”
“不知道。”
“五百金哪。这个数字,在一般帝王将相看来也不算小;让他们花这笔钱,也是极不愉快的。”
“指安拉起誓,为了那个女郎,我不惜挥霍全部财产。”当天晚上,我为那个女郎,整夜受折腾,通宵不能入睡。
次日清晨,我上澡堂去沐浴,然后整理衣冠,穿着最华丽的衣服,随即去见一妓一院老板,说道:“老人家,现在我要一个每夜身价五百金的女郎呢。”
“给我秤金子好了。”
我秤了一万五千金,作为一个月的宿院费交给老板。他收下钱,即时嘱咐一个仆童:“带他去见小一姐吧。”于是仆童引我去到一幢无比富丽堂皇的屋子里。那么讲究的住室,是我生平没见过的。我一进屋去,便见那个女郎坐在屋里。她的窈窕美丽形貌,顿时使我堕入迷网。她象十四晚上的明月那样美丽、可一爱一,恰如诗人的描绘:
一
假若她向偶像的崇拜者抛头露面,
他们必然因她而抛弃神灵。
如果她向海洋吐出一口唾液,
咸水一定因它变得甘甜。
她若在东方的一个和尚面前出现,
他势必转身向西方前进。
二
我举目向她一瞥,
她那绝世的倩影使我心神迷一离。
幻觉透露我钟情她的消息,
她腮上便留下幻觉的痕迹。
我问候她。她说道:“竭诚欢迎你。”她说着站起来,牵着我的手,让我在她身边坐下。因为我过分一爱一她,所以喜极而悲,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当时我一心所顾虑的是离愁,怅然吟道:
我留恋欢度过的良夜却不为它而欢快,
因为时日会带来再碰头的机会。
我讨厌欢聚的时日,
因为凡事随之而来的不外乎消失。
她温一存和蔼地同我交谈,使我感到无限慰藉,一下子淹没在一爱一情的汪洋里。由于我过分钟情她,一爱一恋她,便自然顾虑到一旦离散时必然要遭受的苦楚。于是,我想到别恨离愁,凄然吟道:
想到离开她怀抱时的孤独、寂寞情形,
眼泪象“奥歹木”①那样滚滚奔流。
我贴在她脖子上拭去泪水,
因为樟脑有止血的一习一性一。
①一种可作染料的植物。
她吩咐婢女预备饮食招待我。于是四个发育正旺盛的婢女,便急急忙忙摆出一桌筵席。桌上摆满肉食、水果、甜品、酒肴、馨花。食物既丰盛,又可口,显然那是适合帝王享受的饮食。女郎陪我饱餐之后,随即在馨香萦绕的气氛中,斟酒开怀畅饮。当时那种豪华享乐派头,显然是皇宫中才具备的景象。继而有个婢女拿来一个绢袋。女郎接过去,从里面取出一具琵琶,抱在怀里,举指一弹,便发出铿锵的音调,象婴儿呼唤母亲的吼声,非常动听。接着她边弹边唱道:
只能从小羚羊手中干杯,
她可以陪你边饮边悄悄谈心。
除非斟酒者露出满面春风的笑颜,
干杯者不可能尽尝酒的甜蜜。
就在那样吃喝玩乐的情况下,我一直跟女郎在一起,直到我手中的钱财挥霍光了,这才意识到快要同女郎分手,因此在她面前,我忍不住伤心,眼泪象河水那样淌流,兼之神志恍惚、迷一离,简直到了连昼夜都分辨不清的地步。
“你干吗哭泣?”女郎觉得奇怪。
“我的主人啊!”我回道,“从我上你这儿来的那天开始,一直延长到现在,令尊每夜收我五百金。现在我的钱财全部花光,一文钱也没剩了。诗人吟得好:
本地的穷人,
历来被视为异乡人。
他乡的富人,
向来被指为本地人。
这话说得好,是千真万确的。”
“你要知道,家父的一习一惯是:凡同他交往的生意人,如果一旦穷下来,便当客人免费招待三天,然后让他一去而不复返。不过我希望你严守秘密,别透露你的真情实况,由我来想办法,尽可能延长你和我同一居的日期,这是因为我太一爱一你的缘故。你要知道:家父的全部钱财都在我的掌握中,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确切的数目。今后,我每天给你一个钱袋,里面盛着五百金。你把它交给我父亲,告诉他说,往后只能按日付款了。你给他的钱,他会原样交给我的,同样我再转手把它交给你应用,如此循环持续下去,暂且这么过着,再看安拉如何安排好了。”
女郎关怀、照顾我,想办法拯救我,使我感激涕零。我亲切地吻她的手,感谢她。后来果然按她的办法行一事,我继续跟她生活在一起,直过了一年整,不幸的事终于发生了。原因是这样的:有一天,女郎生气,痛打她的婢女。那婢女反抗她,愤然说道:“指安拉起誓,我要报复,要象你打我那样,也非叫你心痛一下不可。”于是她奔到老爷跟前去告密,把我同女郎之间的秘密,从头到尾叙述一遍。塔锡尔·本·尔辽五听了婢女的揭发,一下子蹦跳起来,即刻来找我。当时我正同他女儿谈心。
“艾博·哈桑,”老板大声唤我。
“哦!老爷有何吩咐?”我应声伺候他。
“按我们的一习一惯说,凡到这儿来串耍的商人,在他一旦变穷的时候,我们便当客人免费招待他三天。你可是在我们这儿吃喝玩乐,为所欲为地呆满一整年了。”他说着瞅仆从一眼,吩咐道:“给我剥掉他的衣服吧。”
仆从们遵循主子的命令,果然动手脱一下我的衣服,换给我一身只值五块钱的旧衣裳,另赏我十块钱。接着老头子对我说:“去吧!我不打你,也不骂你。快去你的吧!你要再在此地呆下去,生命就没保障了。”
我*离开那儿,茫然不知该向何处。当时人世间的忧愁、苦恼全都集中在我身上。我满腔郁结,暗自叹道:“我以三十艘商船的售价,总计一百万金,从安曼带到这儿来,竟全数花在这个老龟公家中。到头来,我只剩下一副破碎的心肝、一具赤一裸一裸一的躯壳而被撵了出来。全无办法,只盼伟大的安拉拯救了。”
我在巴格达逗留了三天,既没吃饭,也没喝水。第四天,我知道有船开往巴士拉,便向船主租个船位,这才离开巴格达。船航行到巴士拉,我进入市区,饥肠辘辘,正走投无路的时候,叫一个食品杂货商店的老板看见了。那商人挨到我跟前,拥抱我。原来他是先父的朋友,是世交,我也认识他。他问我的情况。我把自己的遭遇,从头到尾,详细叙述一遍。他听了说道:“指安拉起誓,这不是智者所做的事。你既经这样的遭遇,今后打算怎么办呢?”
“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对。”
“你愿意跟我在一起,替一我管理账目吗?除了管你吃喝外,每天你还有一块钱的收入呢。”
我答应替他管账,便跟他在一起,整整过了一个年头。后来我用积蓄的钱小本经营,做些买卖,直至手中的积蓄满一百金时,便在海滨附近租了一间小屋住下来,等海外船只运货物来时,收购一些,带往巴格达销一售,赚些钱用。就在那样的情况下,有一天果然有艘商船到港停泊。一般生意人纷纷前去做买卖。我随他们一起去到码头,见两个商人离船登陆,摆两张椅子刚坐下来,生意人便拥过去跟他俩谈买卖。他俩吩咐仆人一番,接着仆人按指示行一事,有的拿地毯铺在地上,有的携来背囊,放在商人面前。那商人从背囊中取出一个皮袋,解一开袋口,然后提起皮袋往地毯上一倒,霎时间各种颜一色一的宝石、珍珠、珊瑚、玉石、玛瑙这一类的珍宝便堆积在地毯上,光彩夺目,商人们一个个望着直发愣。这时候坐在椅上的另一个商人,瞅着生意人们说道:“各位客商,今天我不太舒适,疲劳不堪,因此不打算做买卖了。”于是生意人们便向他的伙伴争相竞买。而那个珠宝商人,他原是认识我的,所以当竞买者把货价增到四百金时,他便开口问我:“你干吗不说话?为什么不象其他生意人那样增价竞买呢?”
“朋友,指安拉起誓!我的整个家当都完了,目前除身边仅存的一百金,其他一无所有。”我在他面前,感到无地自容,不禁凄然落泪。
那商人眼看我的窘态,顿生同情怜悯心肠。他沉思一会,随即对竞买的生意人说道:“现在我把这些珠宝玉石,以一百金的代价卖给此人了,请各位作见证人吧。我的这些货物,本来是值几千金的,如今当礼物送给他。”他说罢,把背囊、皮袋以及地毯上的珍宝,一古脑儿递给我。我万分感谢商人,而当时在场的生意人,也百般赞扬他的慷慨行为。
我携带那些珍宝,上珠宝市做起生意来,既买进,同时也卖出,一下子变成珠宝商人。那些珠宝中,有一颗扁圆形的宝石,原是学人制作出来当护符使用的,约半磅重,一色一红而透明,两面刻有几行蚂蚁足迹般的字体。当时我并不知道它的用途。
我继续做了一年的买卖,那颗扁圆形的宝石却碰不上顾主。我拿着宝石叹道:“经过这么长的时间,这颗宝石还卖不出去。我不知道你到底值多少钱,也不知道你管什么用。”于是把它交给掮客,托他代卖。
经纪人拿宝石去兜了一圈,仍拿回来对我说:“人家只肯出十块钱,你卖不卖?”我回道:“这个价钱不卖。”经纪人扔下宝石,扬长而去。
过了些日子,我再拿那宝石去兜售,顾客只肯出十五块钱收买。我生气,从经纪人手中收回宝石,从此摆下来不动它。我对这种滞销货,一见就生气,但事出意外。有一天,我坐在铺里做买卖的时候,一个外路顾客到我铺中,照例打招呼问候我,然后说道:“你允许我翻一翻你的存货吗?”
“可以的。”我答应他的要求。
那顾客果然把我的存货翻检一通,从中只挑出那颗刻有字迹的宝石。他一发现那颗宝石,便喜不自禁地边吻自己的手,边说道:“感谢安拉!”继而他问我:“老板,这颗宝石卖不卖?”
“卖。”我怒气冲冲地回答。
“要多少钱?”
“你出多少呢?”
“出二十金币好了。”
“去你的吧!”当时我总认为他是奚落我。
“五十金币吧。”
我一时拿不定主意,没作声。他便迫不及待地说:“一千金好了。”
尽管顾客出一千金的高价,我仍默不作声,不同他交谈。他却笑起来,问道:“你干吗不回答我?”
“去你的吧!”我几乎跟他吵起架来。
后来他从一千金开始,接着一千金、一千金地继续增价,我可是始终不回答,直至他说:“两万金卖不卖”时,我仍以为他是奚落我。这时候,围着我们看热闹的人一群一中有人开腔说:“卖给他吧。若是他不兑钱买下,咱们一群一起而攻之,把他驱逐出境。”
“你是来买东西呢,还是在和我开玩笑?”我问那顾客。
“你是卖东西呢,还是在奚落我?”顾客反问我。
“我是卖东西的。”
“那末我愿以三万金买它。你快作决定吧,我好给你兑款。”
“你我之间的这宗买卖,我请在场的人作见证人,并提出下一面这个条件:你必须告诉我这宝石的价值和用途。”
“只要你决心卖它,我便告诉你它的用途和价值。”
“我决心卖给你了。”
“我们所交谈的,有安拉作见证。”顾客取出金币兑给我,这才收下宝石,把它装在衣袋里,然后从容问道:“这场买卖,是你自愿的吗?”
“不错。”我说,“是我自愿的。”
“我同掌柜之间作成这场交易,是他本人自作决定后,我们两厢情愿的,而且他已收下三万金。这请在场的各位作见证人吧。”顾客对前来看热闹的观众说了这一通,接着回头对我说:“指安拉起誓!告诉你这个可怜人吧:假若你稍慢一步才决心出卖这颗宝石,那末我会把它的价钱增加到十万金,甚至于增到百万金呢。”
众穆民的领袖啊!我一听这话,猛受刺一激;一气之下,脸一色一顿时改变,面黄如蜡。结果,从那时开始,直到现在,我的脸上便留下你所见的这种黄一色一痕迹,至今面容上的血一色一,始终未恢复。后来我忍气吞声地问那个顾客:“那是为什么呢?这颗宝石到底有什么用途呢?”
“告诉你吧:印度国王有个女儿,能同她媲美的女子,人世间是找不到的。可惜她患头痛症,因此国王召集一班文人、学士和卜卦者替公主治病,可是他们一个个束手无策,根治不了公主的疾病。当时我也是参与其事的人,所以自告奋勇,向国王建议,说道:‘主上,我认识一位叫萨尔顿拉的巴比伦人。他对这类疾病的识见最广,经验阅历最丰富。如果陛下认为有必要求教于他,那就派我去吧。’国王采纳我的建议,同意派我去;我便要求说:‘给我一颗玛瑙吧。’国王果然满足我的要求,给我一颗硕一大的玛瑙,并为我预备了十万金和其他名贵礼品。于是我携带财物,动身旅行到巴比伦,找到萨尔顿拉长者,送他十万金和贵重礼品。他收下财物,随即请来一名雕刻匠人,把玛瑙交给他琢磨成护符。在匠人琢磨期间,萨尔顿拉长者花了七个月的工夫,从事观察星宿,最后才择定时间,动手在玛瑙上写了你所看见的这些符录,再经匠人雕刻,做成这个护符。之后,我带着护符赶回印度,呈献给国王。国王拿护符放在他女儿身上,公主的疾病便即刻痊愈。当初,公主是被四根铁链捆一绑着的,每夜有一婢女陪她过夜,可是还不到天亮,那婢女便死在她手里。然而从这护符放在公主身上之时起,她便恢复健康,因此国王喜不自胜,既赏我衣服,又花很多钱财,广施博济。后来国王把护符系在公主的项链上,以便经常戴在脖上保佑她。有一天公主和婢女们乘船在海中泛舟寻乐。当时一个婢女伸手戏一弄公主,不想竟把她的项链碰断,珠子和护符都沉入海底。打那时起,公主的痼疾复发,国王感到忧愁、苦恼,给我许多金钱,吩咐道:‘去见那位长者,求他替公主另做一个护符,拿来补偿遗失的吧。’我奉命兼程赶到巴比伦,才知萨尔顿拉长者早巳过世。我败兴而返,向国王报告旅行经过。国王派我和另外十人,分道奔赴各方,替公主寻找治病的一药一。在安拉的安排下,我自己终于在你这儿碰见这颗护符了。”
那顾客叙述个中情况之后,携带护符走了,而遗存在我腮上的这种黄颜一色一,便是这桩事情所造成的。后来我携带全部财物,再次去到巴格达,在原来居住的那幢屋子里住下。次日清晨,我穿戴齐全,径向塔锡尔·本·尔辽五家去走走,也许能看一看我心一爱一的人儿,因为我一爱一她的心肠仍丝毫不变的缘故。我到达塔锡尔门前时,见窗户已经倒塌了。我向一个青年打听消息,问道:“塔锡尔老人家的情况如何?”
“告诉老兄吧:有一年,一个叫艾博·哈桑的生意人,跟他的女儿同一居过一些时候。后来那生意人的钱花光了,老头子就狠着心把他撵走。不过他女儿原是非常钟情于艾博·哈桑的,因离散而患重病,已濒于死亡的境地。他父亲知道个中的真情实况时,马上派人跟踪,到处寻找艾博·哈桑,并出重赏,愿给带艾博·哈桑回来的人十万金的赏钱。可是谁也没看见艾博·哈桑,一点踪影没有。如今他女儿病得快要咽气了。”
“她父亲的情况如何?”
“他受的灾难太大,一气之下,终于把手下那些一娘一儿全都卖了。”
“我可以把艾博·哈桑指给你看吗?”
“老兄,指安拉起誓,求你把他指给我看吧。”
“你快去见塔锡尔老头子,对他说:‘艾博·哈桑站在你门前了,给我赏钱吧。”
那个青年象磨房一中脱轭的骡子,一溜烟跑进屋去。一会儿那青年陪塔锡尔一起出来。老头子亲眼见我到他家来,便履行诺言,赏青年十万金。青年拿着赏钱祝福我一番,欣然归去,老头子这才迎向我,拥抱我,边哭泣,边说道:“我的孩子哟!这期间你躲到哪儿去了?你走后,小女想念你,差一点把命送了。”于是带我进他家去。到了屋里,他立刻跪下去,祷告起来,表示虔诚感谢,喃喃地说道:“万分感谢安拉,是他使我们重相会呀。”继而他进入女儿的卧室,对她说。“安拉恢复你的健康了。”
“除非同艾博·哈桑见面,我的病是不会痊愈的。”
“如果你吃些饮食,进澡堂洗个澡,我这就叫你同他见面了。”
“这话是真的吗?”
“指伟大的安拉起誓,我所说的,全是真的。”
“指安拉起誓,若能见他的面,我这就不需要吃喝了。”
塔锡尔老头听了女儿的话,便吩咐童仆:“去请你的主人来见小一姐吧。”
我随童仆进入室一内一,挨到小一姐床前。她一见我,由于兴奋过度,一下子晕倒了。一会儿,她慢慢苏醒过来,欣然吟道:
一对生离死别的伴侣,
总以为从此绝无谋面的机缘。
安拉一旦让他俩重逢、聚首,
便不期而然地相遇。
她端端正正地坐起来,说道:“艾博·哈桑啊!指安拉起誓,当初我认为除非在梦中,我是不能同你见面的了。”于是她拥抱我,喜极而悲,说道:“艾博·哈桑啊!现在我要吃喝了。”
婢女们给她端来饮食,供她吃喝。从此我跟她生活在一起,相亲相一爱一地过愉快舒适生活。经过一番调养,她的健康逐渐恢复,容光焕发如初,比从前更美丽可一爱一。这时候,塔锡尔·本·尔辽五邀请法官和证人,前来替一我和她办理结婚手续,写了婚书,备办丰富筵席,把女儿正式嫁给我。结婚后,我和她过着相亲相一爱一的夫妻生活,至今已生男育女,彼此间情投意合,恩一爱一如初。
年轻的主人谈了他自己的经历,随即起身退出客厅。一会儿,他带来一个标致漂亮的男孩,回到哈里发面前,吩咐道:“给众穆民的领袖行礼吧!”孩子即时跪下去吻地面。哈里发眼看那孩子的活泼优美姿态,不胜惊奇之至,对安拉创造的奥妙,一时赞不绝口。
哈里发何鲁纳·拉施德率领僚属,向艾博·哈桑告辞。在回宫途中,他对所遇见的这件事,仍念念不能忘怀,说道:“张尔蕃,这的确是一桩奇事,是我生平所见所闻中最稀奇古怪的事呢。”
哈里发回到宫中,刚坐下,便呼唤马师伦。马师伦闻声应道:“主上有何吩咐?臣听候着呢。”
“命令你把巴士拉、巴格达、呼罗珊这三个地方的税款,全都给我搬来,堆在这间大厅里。”
马师伦遵循命令,急急忙忙从事搬运,而税款数量之多,难以计算。搬运毕,哈里发才呼唤张尔蕃。张尔蕃应声道:“参见主上,臣听候着吩咐呢。”
“你去把艾博·哈桑带进宫来。”
“听明白了,遵命就是。”张尔蕃遵循命令,果然去到艾博·哈桑家中,把他请进宫去。
艾博·哈桑来到哈里发何鲁纳·拉施德面前,诚惶诚恐地跪下去吻地面,听候吩咐。当时他惶惑不安,认为是哈里发在他家中作客时,他犯了什么过失,才找他进宫来的。
“艾博·哈桑。”哈里发呼唤他。
“奴婢伺候着众穆民的领袖呢。愿安拉长期恩赐陛下。”
“你揭开门帘,朝里面看吧。”原来哈里发吩咐将三个地区的税款堆集在大厅中,并挂上门帘,把税款遮蔽起来,等待艾博·哈桑自己去发现。
艾博·哈桑遵循命令,揭起门帘一看,顿时被厅一内一的巨款吓了一跳,茫然不知所措。
“艾博·哈桑,是这笔钱的数量大呢?还是你从护符价格上所损失去那笔钱的数量大?”
“众穆民的领袖啊!这笔钱的数量,比那笔钱的数量大好多倍呢。”
“你们都来作见证人吧!”哈里发对在场的人说,“现在我把这笔钱赏给这个青年了。”
艾博·哈桑立刻跪下去吻地面,表示万分感激。当时他情绪激动,既感觉惭愧,又喜极而泣。他哭泣时,泪水流经腮颊,面孔上的血液便随之而恢复过来,于是乎他的面容顿时放出光泽,象十四晚上的月儿那样明亮。
哈里发眼看那种情景,欣然说道:“安拉是唯一的主宰。赞美使情况变化无穷的安拉。安拉是永存不变的。”于是吩咐取来一面镜子,给艾博·哈桑照一照自己。
艾博·哈桑一照镜子,见自己容光焕发,前后判若两人。他这一喜非同小可,马上跪下去祷告,叩拜安拉,表示衷心感谢。
哈里发吩咐把全部税款送往艾博·哈桑家中,并嘱咐艾博·哈桑经常到宫中来陪随他,做他的亲密随从朋友。
艾博·哈桑从此一跃而为哈里发何鲁纳·拉施德的亲信朋友,经常出入宫门,陪随哈里发吃喝玩乐,过着舒适的生活,直至白发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