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 野
第一年参加高考，我落榜了，离分数线差了一大截。不过我并没有太在意，甚至还暗暗有些高兴。说实话，我对读书早就没了兴趣，多次向家里提出要退学参加工作。我是独子，父亲在当地政一府又有一官半职，为我找份工作，没有多大问题，要不是母亲执意阻拦，我连高考都不会参加的。现在好了，看到这样的成绩，母亲应该死心，同意让我参加工作了吧？
果不其然，面对成绩单，母亲在让我复读还是工作的问题上选择了后者。由于有父亲的关系，很快，我就进入当地一家比较有名的建筑企业工作。
在单位总是要填各种各样的表，除了姓名、一性一别、民族等栏目之外，总有一栏是“学历”。每当这时候，我下笔就有些迟缓，单位里近300号员工，最不济也是大专毕业，只有我一个是高中生，怎么好意思填？有一次，我将一张《工会会员登记表》交到办公室，刚出门，就听到这样的对话：
“嗯，他才高中毕业？怎么进来的？”
“听说是关系，他父亲在政一府工作。”
然后是一阵不堪入耳的讥讽。听得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我先是在工程科搞设计，由于不会使用电脑制图，做同样的东西，总比别人多花将近一倍的时间。为此主任常训我：“怎么总是拖拖拉拉的？”有时候一份复杂的图纸发下来，我看都看不懂，更不要说怎么去处理了。这时候，同事眼睛里的鄙视几乎都要跌出来。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我因不能胜任，先后换了七八个岗位，没有在任何一个岗位上超过两周时间。
最痛苦的是领工资，技能工资是跟着学历走的，而星期天的加班、日常补助等，又是根据技能工资来计算的。我高中学历，技能工资最低，一个月下来，连皮带一毛一还不到四百块钱。望着同事领工资后兴高采烈的样子，我真是自卑到了极点，开始有点后悔当初的选择了。
过年的时候，一个考上大学的高中同学来找我玩，问起了我的情况，我就把心中的郁闷和他说了。他说：“你干嘛不回去复读，重新考大学？不蒸馒头争口气，不能让人看扁了。”
他的话使我下了复读的决心。年一过，我就背着母亲去学校报了名。因为我不敢告诉她复读的事，怕她笑话我，我想等我考上大学后，再给她个惊喜。
这时候离高考只有几个月了，我借口对父母说工作忙，住进了单位的职工宿舍。白天我在单位上班，晚上就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复一习一功课。我把同事们对我的鄙视贴在墙上，作为对我的鞭策。那一段时间，我每天睡觉不超过5个小时。
很快自己迎来了第二次高考，成绩公布后，我以超过本科线3分的成绩被省一内一一所理工大学录取，虽然不是重点，但如果毕业，好歹我也算是大学生了。
录取通知书下达后，我高兴地捧给母亲看，满以为她会大吃一惊，想不到她却表情平平，就连父亲，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高兴，让我有点奇怪，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一药一。
之后我就去单位结我的工资，顺便告诉他们我不干了。我先去找的“一把手”，在单位的时候，别人都说我这不行那不行，只有他从不说，这也是我能够在单位呆下去的一个原因。
我把我考上大学的事告诉了他，他却显得异常高兴。我说想把最后一个月的工资结了，他却说：“这个月的工资，你母亲还没有送来呢。”
我大惊，我的工资，怎么会由我母亲送来？
原来，母亲看到我根本不想读书，就和父亲商量，特意找了这样一家全是大学生的单位，想让我自己从实践中领悟读书的必要。按要求，这家企业根本不用高中生，所以，我的工资，包括加班费、补助等，全在结工资前，由母亲送到单位来，再通过单位发给我。就连那个劝我去复读的高中同学，都是母亲刻意安排的。这个秘密，只有父亲、母亲和单位的“一把手”知道。为的是怕我知道后，适得其反。
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我几乎要哭出来，心里反复涌起的，只有五个字：母一爱一无定式。
母亲一爱一孩子并不是道德，它是更为本能的、更为纯洁的自然的一爱一。人类最美丽的东西之一就是母一爱一，这是无私的一爱一，道德与之相形见绌。
武者小路实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