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宏杰
哥在电话中说:“回趟家吧,看看一娘一。一娘一最近身一体不好,一年多没见你了,天天念叨你,想你想得慌……”
放下电话,心里咯噔直响:可不是吗,不知不觉,离开一娘一竟有这么久了!儿行千里母担忧,儿在千里之外也经常想着一娘一呢?
入伍以来,一直供职于皖东的一所兵营。从战士到*,从基层到机关,责任一天比一天重,事情也一天比一天多。特别是近两年,作为这个野战部队的组织干事,每天面对写也写不完的工作汇报、事迹经验、总结报告,以及其他或长或短的各种材料,一年到头忙得一点空闲也没有,即使是节假日也很难过得上。按规定,连职军官每年都有三四十天的正常假,我的那些在基层营连或在其他工作量不太大的科室工作的战友,几乎每年都能休满假,有的休完正常假后,如果家中有事,还可以再请几天事假。而我几乎每年连正常假都休不完,更别谈事假了。粗一粗算来,最近4年来休的假加起来还不如别人一年休的长。母亲禁不住对儿的思念,有时也对父亲提起:“别人的孩子当兵每年都回来几十天,咱们峰子咋这么长时间也不回来一趟呀!”但在对我的电话或书信中,她却不从不提及,惟恐影响了我的工作。
游子离家越远,思乡情绪越浓;孩子离一娘一愈久,想一娘一的念头就愈增。“一娘一寒乎?一娘一热乎?一娘一病乎?……”繁忙的日子里,一娘一的健康平安便始终成了萦绕在儿子心头的最大牵念;“一娘一身一子骨好着哩,在部队好好干,别担心家里……”一娘一在电话中的每一句话,便成了激励儿子勤奋工作的不竭动力。前年春节,领导考虑到我好久未休假了,特地安排我休一个月假。等忙好了手头上的一切事情,赶回家时已是除夕傍晚时分。一娘一猛然见到我,泪就流一出来了,但我能看得出来,一娘一的脸上是喜悦的泪,多少年了,全家终于可以在一起过个真正意义上的一团一圆年了,一娘一打心里高兴,所谓喜极而泣。但我当时却有些心酸,好长时间未见,一娘一明显地老了,两鬓间添了不少白发,但欣慰的是,一娘一的身一体看上去还很硬朗。
在家的那些天里,一娘一的心情特别好,每天张罗着各种饭菜,好像恨不得把所有她认为好吃的东西都做给我吃。每天忙完了这些之后,都要到我房间里和我说半天话,聊聊几年来街上发生的一些人情趣事,以及谁家谁家的儿女婚嫁了,我不在家的日子她如何思念我,等等,絮絮叨叨就是大半夜。一娘一在一边细细地讲,儿在一边静静地听,这个时候母亲是满足的、幸福的。但快乐的日子总显得很短。假期不到一半,突然接到部队电话:因一个荣誉连队被总政确定在全军进行宣传,要我火速回去参加该连事迹材料的总结撰写。“军令如山”。我简单收拾下行李,连元宵节都未过,就匆匆归队。离开家门的那一刻,我分明看见一娘一既不舍又无奈的泪光。看到这里,我心里更加酸楚,心想只要工作一有空闲,无论如何也要再请假多陪陪母亲。
回到部队后,行李一放,即一头扎进了工作,投入了紧张的调查座谈和材料撰写工作。连队基本经验推广后,又马不停蹄地准备该连的巡回报告会材料。紧接着,又是海训、演一习一……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
日历翻转得飞快,转眼又是一年多的时间飞去了。在日历一天天的翻转中,假期也如那些薄薄的纸张般往后一推再推,没有尽头。去年春节后本来说好把前年未休完的假休掉回家看看一娘一的,也早早就给家里挂了电话告诉行程。但由于上半年我们部队担负军区的一项试点任务,我又被安排进了材料撰写组,没办法,假期只好顺延吧。谁知,试点材料刚写完,又遇上了突发一性一战备拉练,中止一切休假。等战备拉练结束,又随部队奔赴某山区执行基地化训练……就这样,回家的空口支票开了一个又一个,一娘一便把每一次热切的盼望都等成了失望,又执着地把目光转向下一个不能确定的盼望。在漫长的一等再等中,从一娘一电话中传来的消息全部是她身一体尚好的消息,让远在军营的儿子减去了不少担忧。
没有想到,现在竟接到哥哥说一娘一身一体很不好的消息。一直以来,一娘一生了病,不仅自己从不向我谈起,也从不让家人告诉我。而现在,哥哥竟然违背一娘一的意思向我透露实情!那病情一定……
不由得,我便慌慌然了。连忙急急火火地把手头上的所有材料没日没夜赶写完毕,急急火火地找领导请假,然后急急火火地往车站赶,坐在火车上,又恨不得车子能开得快些、再快些。
回故乡,去看一娘一,归心似箭路漫长。
赶到家,忐忑不安推开门,母亲正站在院子中间,看到我,怔了怔,突然就嘤嘤地哭了。我忙揽过一娘一,扶她到沙发上坐下。一娘一就坐在沙发一隅,想在儿子面前强忍住自己的泪水,却无论如何也忍不住,肩膀一抖一抖,无声地啜泣。
灯光下仔细看一娘一,我无语凝噎。两年不到,一娘一比上一次又苍老了许多,比哪一次回家看起来变化都大:白发更多,脸上平添了不少皱纹,原本看上去比较结实的身一体现在显得十分消瘦,一精一神也大不如从前。细问之下才得知,去年夏天一娘一因坐骨神经(这还是怀我时留下的病根)复发,导致左一腿一偏瘫,卧床近一年。最近一腿一病刚好,又突感耳鸣、腰膝软弱无力,血压高时达190,低时也有150,医院确诊为脑血管堵塞,并叮嘱一旦摔倒,极易发生不测!而这些,一娘一竟一直刻意瞒着我。
听到这里,我的眼泪不禁潸潸落下。一娘一今年才五十五虚岁啊,我任何时候也没有把记忆中身一体硬朗的一娘一与眼前瘦弱患病的一娘一联系在一起。当兵走前,一娘一挑一担水肩膀都不塌一下,就是去年年初,一娘一的身一体也还算好。没想到短短一年多,一娘一的身一体就毫无预兆地迅速垮下去了。
梦中想一娘一,一娘一还年轻。回家看一娘一,一娘一已突然变老。我诚惶诚恐。
在家短暂的半个月里,我谢绝了好友的一切聚会邀约,集中全部一精一力在家陪着一娘一,和一娘一唠嗑,陪一娘一散步,带一娘一看病,同时尽力干完家中的活计,想方设法让一娘一在儿女绕膝的温情中得到安慰,同时也使自己长期以来忠孝难以两全的愧疚得到些许弥补。
假期到的那天,母亲又如往常一样将我送出门口。“一娘一,我走了!”说完这一句,我不敢再回头,怕看见一娘一流泪,更怕让一娘一看到我将要夺眶的泪,那样只会引她更伤心。
离故乡,告别一娘一,不回头,只挥手,一娘一没看见儿已泪两行!
一娘一啊,元旦过后即春节,到那时儿再请假来看您,带您再查查身一体,带您到市区新建的广场多转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