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龙村山南山北全是一人高的枣树，有上千亩。
每到枣子成熟的季节，全村男一女老少都背了枣，成一群一结队地往镇上去、县城去。枣子多了，不好卖，不值钱。看着堆成山样的枣，都愁。有时，狠下心来白送，还没人要。人们被枣子折腾怕了，很想拿把刀，将枣树砍了，种粮。但真要动手，却舍不得。
这一年，县里开发旅游资源，并把蟠龙村定为了新农村建设示范村。县里出钱，修了水泥路，修了景点，还把蟠龙村的枣，改了名，叫贵妃枣。这名一改，大报小报再一宣传，贵妃枣就像杨贵妃这名字一样，迅速走红了。
冲着贵妃枣，各种大车小车，开进山来了。
上千亩的枣园里，洋溢着欢声笑语。
可是，王嫂却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半点涟漪。她静静地摘了枣子，静静地背到了公路边。公路边，停着一辆大卡车，过秤的、装车的、付钱的，一一群一人忙得不亦乐乎。
人们忙完了，散了，王嫂才对一个拿称的瘦子说，卖枣。
瘦子低了身一子，一只手在枣里拨拉了几下，问，是贵妃枣吗？
王嫂说，不是。
我是说嘛，你这枣咋小些喃。瘦子说，你走吧，我们只要贵妃枣。
这时，村主任走过来，说，王嫂，你说啥呢？都是这林子出的，咋不是贵妃枣呢？村主任指着一山的枣树，表情很严肃。
可是……王嫂吞吞吐吐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村主任把王嫂拉到一边，耐心地说，我们村，有个一娘一娘一庵，是吧？
是。王嫂抬头，看了看山腰的一娘一娘一庵，说。一娘一娘一庵被绿树掩映，新修不久，显得很气派。王嫂去烧过一次香。
唐朝有个皇帝叫唐玄宗，知道吧？
听说过。
还有个女人，叫杨贵妃，知道吧？
也听说过。
唐玄宗为避安史之乱，把杨贵妃藏到了一娘一娘一庵，带发修行，知道吧？
王嫂睁大眼睛，不知怎么回答。村主任不急，慢慢等着。可王嫂急了，她抓头挠耳，在脑袋里搜索着与此有关的答案。突然，她灵光一闪，记起来了，村主任在一次村民大会上讲过这事。
于是，王嫂说，你说过。
还算有记一性一嘛。村主任继续说，杨贵妃来这里，带来了贡枣，我们这片枣园，是她吃贡枣时吐出的核落地生长而成的，知道吧？
你也说过。王嫂说，可是，这些都是真的吗？
是传说，传说懂不懂，管它是真是假，你把它当作真的就行了。村主任有些不耐烦了。
可是，万一是假的呢？如果是假的，怎么能叫贵妃枣呢？这不是骗人吗？王嫂说。
你这人，怎么这样啰嗦。别管这么多，只要能卖个好价钱，就行了。村主任挥着手，说，去吧，记住，是贵妃枣。
王嫂磨磨蹭蹭来到瘦子面前，嗫嚅着说，这是……她这是了半天，就是吐不出贵妃枣三个字。
是什么呀？瘦子说，走吧走吧，你这枣，我们不要。
王嫂竟听话地背起枣，回家去了。
第二天，全村只有王嫂背着枣，像往年一样，去镇里零卖。那价钱，比贵妃枣低了一大截。
全村人都笑王嫂，说她傻，说她不是一般的傻，傻得有水平。
王嫂的丈夫死两年了，她有一个儿子在镇上读初二，住校。周末回家，听说了这事儿，气得摔了凳子摔盆子，把一屋子家什摔得热火朝天。小小年纪，不知他是哪儿来的力气。
气生过了，儿子也不去上学了。剩下的枣子，他只让王嫂摘，不让王嫂卖。王嫂摘满一背篓，他就背到公路边，卖给收枣的人。儿子卖枣，像村里所有人一样，大大咧咧的，边数钱，边吹嘘，说贵妃枣如何如何，把收枣的人听得喜笑颜开。
王嫂家的枣子，断断续续卖了一周。
卖完枣，儿子就上学去了。王嫂一个人在家里，有事没事，就翻出一个小布包，一层一层打开，盯着一撂厚厚的钱，叹气。
叹完气，王嫂就不断地问自己，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这真的是贵妃枣？王嫂越问越糊涂。越糊涂，王嫂就越想弄明白。
后来，王嫂就握了两个枣，见人就摊开手心，问，这真的是贵妃枣吗？别人只是看一眼，不屑回答。有的人连看也不看，骂一句疯子，自顾自走远了。
看着远去的背影，王嫂收回目光，翻来覆去地看着手心的枣，咕噜一些话，含糊不清。
两颗枣，在一陽一光中，血一样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