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走进一个陌生的小镇,再也走不动了。
长明瘫一软在地,像一堆烂泥。
一陽一光很温暖,在长明身上流淌着,像水。
长明家有一条狗,一毛一茸茸的,很讨人喜欢。长明在家的时候,遇到这样的好天气,他还给狗洗澡。长明已经三年没回过家了,没见过家里那条狗了。现在,长明自己却变成了一条狗。满脸尘土、头发蓬乱、衣不遮体,长明比一条狗还不如。
长明饿极了,他只想好好地吃一顿饱饭。他已经一天一一夜没吃过东西了。
长明的眼珠,死鱼一样翻转着。他看到了对面的包子铺,腾腾的蒸汽,雾一样袅娜着,一片迷蒙。
长明的眼睛亮了,像点燃的灯。
长明半走半爬,晃晃悠悠地摇了过去。
长明黑乎乎的手,不由自主地伸进了蒸笼。长明一把抓了五个。包子是肉馅,馅里的油,流一出来,滚一烫滚一烫的,长明感觉不到。一口一个,长明一口气狼吞虎咽全塞一进了肚子。
长明的手,又伸进了蒸笼。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秃顶,脸上一堆赘肉温和地重叠着。店里,客人多,闹哄哄的。突然,长明的手,像变成了无数的手,一下子捏住了他们的喉咙,店里的声音全没了。所有的人,都看着长明,看着长明那只黑乎乎的抓着包子的手。
我好饿。长明说。
我回家过年,买不到火车票,坐汽车,中途转车,钱让人偷了。长明说。
没钱,就走路,走半个月了。长明说。
我爸打电话,说他病了,我想回去。长明说。
长明的一精一神恢复了些,但还是有气无力。说话的声音又慢又轻,像早春的清晨徐徐吹过的风。长明说一句,往嘴里塞一个包子。几句话,说了大半天。
老板笑了笑,忙活去了。客人们笑了笑,埋头吃了起来。
没人再理长明。
长明放心大胆尽情地吃开了。半笼包子,不知不觉全装进了肚。
身在何处?长明不知道。长明吃饱了,说了声谢谢,就逛起街来。长明只是想逛逛,他很奇怪。自己吃了那么多包子,客人不说倒也罢了,怎么连老板也没什么反应呢?
镇子不大,没用多少功夫,长明就逛完了。镇子里的人,穿着、走路、说话,和他见过的所有人一样,没什么不同。长明就更想不通了。
怪了,长明决定再试试。
长明走进了一家服装店。店里,挂满了各种时尚衣服。长明看了几眼,选了一件,向老板笑了笑,说了声谢谢,就径直走出了门。老板是个有些年纪的女人,她还了长明一个笑,看着长明的背影,他的眼睛里漾出了一种慈善的光辉。
长明逃一样,拐进另一条街,努力把砰砰跳动的心平静了下来。然后,他又折回去,偷偷眺望服装店。他看到,店老板还站在门口,朝他张望着。长明打了几年工,遇到过不少怪事,就是没遇到过这样的怪事。其中的因由,长明想了一晚上,想破了头都没想明白。
第二天太一陽一升起的时候,长明就决定不再想了,也不回家了。
长明选了一个暗处,把衣服撕成了布条条,还抓上几把泥,糊在了头上脸上。这样还不解气,他又解一开衣扣,把泥糊上了一胸一膛。化过妆,长明便向昨天的包子铺走去。
吃过包子,他又大摇大摆去了几家商店,拿了鞋子、衣服、被子……然后,他走出小镇,费尽周折找到买主,把这些东西卖了出去。中午,他回到小镇,走进一家饭馆,要了四菜一汤,吃完抹抹嘴,又做他的无本生意去了。每拿一次东西,长明就对老板说声谢谢,老板也不向他收钱,有时还对他笑,目送着他渐渐远去。镇上的饭馆、商店多,长明轮流着去,一个月下来,每家还轮不上一次。等下个月轮完了,长明又从头开始。
有吃的有用的,还不用掏一分钱。吃饱喝足了,动动一腿一,就可以轻轻松松挣到比原来打工高几倍的工资。长明的日子,过得比神仙还快活。
不久,长明就租了房子。
一年后,长明就买了房子。
但是,长明却没什么变化,照样满脸尘土、头发蓬乱、衣不遮体,比一条狗还不如。
这天,长明想到了家,想到了他爸。他一妈一死得早,是他爸一泡屎一泡尿把他拉扯大。长明不是一个没孝心的人,他想把爸接出来,一起挣钱,一起享福。
于是,长明就回到了家。长明四处寻找,没见那条狗。他爸说,死了。
长明一阵戚然。
晚上,长明给他爸说起了小镇,说起了小镇神仙一般的日子。可是,他爸说,你哄鬼哟,你看你混得像叫花子一样。我的根在这儿,住惯了,不去。长明说不清,没法,临走那天,把他爸拽到乡场,说,家里的东西该换了,我帮你弄点回去。
长明领着爸,走进一家商店。
长明选了一大堆日常用品,把这些东西抱在怀里,长明说了声谢谢,转身便走。老板从柜台里窜出来,狠狠地揍了他一顿,还把他送进了派出所。
爸,你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爸,还是那儿好,等我挣了大钱,再来接你。
长明出了派出所,对他爸说。
长明走了,但他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小镇了。长明像一只无头苍蝇,四处乱窜。最终,长明还是没找到。
一套房子,白白地丢一了。长明就哭,哭得呼天抢地。
流干了泪,长明就茫然了,他不知该上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