桠村威望最高的人，就数“铁脚”。只要是铁脚说的话，大家都听，当圣旨一样。
最近，李大很烦。李大是“铁脚”的儿子，是村长。村里要修条公路，上面批下来了，拨的钱不够，需要全村人集资，每人二百元。这本是一件好事，可大家不理解，说修路用处不大，挑粮挑媒什么的，有力气就行，还可以煅炼身一体。李大带一帮人挨家挨户催收，谁也不交。一逼一急了，有人就说，要交可以，只要你爸发话，交多少都行。
要“铁脚”发话，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当初李大能选上村长，“铁脚”就明白，大家看的不是李大的能力，而是他的面子。所以，李大上任的时候，“铁脚”曾劝李大不要当，说他干不下来。李大不服气，还说“铁脚”对他没信心。最后，“铁脚”就让了步，说，当可以，但你要管住自己的手脚。李大哂然一笑，回答，当个村长有啥油水？想捞都捞不到。
好吧，以后你村长的事得自个儿扛着，别给我添乱就行。“铁脚”虽然八十岁了，但耳不聋，眼不花，说起话来中气十足。这最后一句话，说得很有力量，把李大的耳膜震得嗡嗡地响。
现在，一逼一上了梁山，李大不得不硬着头皮找“铁脚”了。
李大蔫蔫的，低着头站在“铁脚”面前。“铁脚”坐在一个角落里，吧哒吧哒地吸着土烟。“铁脚”很少吸烟，前阵子还戒了，不知什么原因，自李大进屋，他就一声不吭，开始卷起了烟叶，一根接一根的一抽一。灯光把他的身影投在墙壁上，连同那一片袅袅的烟雾。
李大耗不下去了，李大说，爸，帮帮忙吧。
一抽一完第四根，“铁脚”说，当初怎么说的？你是村长，这事和我无关。
李大不依不饶，打开了话匣子就收不住。他说村里的难处、修路的好处……说了一大通，“铁脚”就是不松口。
“铁脚”能让大家几十年如一日地服他，那双无坚不摧的铁脚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就是他这种硬汉一性一格。他不想做的事，天王老子也不卖帐。
打小，“铁脚”就痴迷武术。找不到师傅，他就自个儿每天到村东的金马河边踢石头。踢了二十年，就踢成了一双铁脚。当时，后山的大包寨有一股土匪，领头的外号叫大眼狼。有一回，大眼狼领一帮兄弟去了趟县城，抢回一批金银。当天晚上，金银不翼而飞，他们查到了“铁脚”头上。于是，他们用计迷倒了“铁脚”，五花大绑把他弄进了寨里。
“铁脚”醒来后，已经泡在了一个泥坑里，腰上拴着四根拇指粗的麻绳。再细看，绳子直直地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伸出了坑外，分别由四个彪形大汉握着。正中站着的人，双眼大如鸡蛋，面露凶光。“铁脚”明白，这个人就是大眼狼。
说，东西在哪儿？大眼狼像狼一样嗥叫。
“铁脚”说，没了，全救济给穷人了。大眼狼骂了句粗话，一挥手，四个大汉绳子一松，“铁脚”就沉了下去，接着又被提了起来。这样反复多次，“铁脚”已是半死。折磨够了，才把他粽子一样扔进了石屋。不把东西给我收回来，我叫你生不如死。大眼狼的话叫人浑身冒寒气。幸好，那天晚上，一个小头目是桠村人，和“铁脚”沾点亲，悄悄放了他，他才算捡回了一条命。
人心都是肉长的，不信你不帮我。李大明明知道“铁脚”这脾气，却不肯罢休。接下来的几个晚上，李大都照去不误，缠着“铁脚”说好话。最后一次去，“铁脚”把烟杆在鞋帮上一磕，叹一口气，说，大家的日子也不好过，以后还是少集资吧。
下不为例了。李大知道有戏了，连忙点头。
第二天，“铁脚”往村口一站，一些人围上来，“铁脚”说，把集资款交了吧，那是好事。“铁脚”发话了，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天功夫，就有大半人主动交了钱。
公路开工了，眼见修到村口了，却又停了。大家问李大原因，李大说，钱不够。
有些人忿忿不平，说，钱怎么会不够呢，是不是你贪了？李大揪住对方的衣领，不依不饶，我贪了？证据呢？有证据你可以告啊。于是，就有人真的想告，但一想到“铁脚”，立马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天，“铁脚”把李大叫到跟前，黑着脸问，村里的人都说，你贪钱了，到底有没有？
没有！李大挺了挺一胸一，回答。
真的没有？你看着我。“铁脚”提起了一只脚。
李大不敢看他，“铁脚”什么都明白了。他一脚踹了出去，李大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铁脚”躺在床上，不吃不喝。跟着就病了，病得很厉害。大家都去看他。
别生气了，算了吧，我们不会告的。大家都这样说。
我对不起乡亲呀。“铁脚”老泪纵横。
李大被送进了镇医院。听说“铁脚”病了，他想回去，可一腿一上打了石膏，回不去，就找人把自己抬了回去。李大跪在床前，哭着说，爸，我错了，你消消气吧。钱我拿出来，公路马上开工，还不行吗？
可公路刚开工，“铁脚”就去世了。
李大的一腿一也没医利索，变成了一个瘸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