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你也许不信,寇主任尿床了。
寇主任45岁。尿床是小孩子干的事,我怎么也尿床了呢?寇主任搞不懂,问老婆,老婆也搞不懂。是不是肾虚?上了岁数兴犯哩!老婆瞅了一眼墙角带着尿臊味的短一裤一,对愁眉苦脸的寇主任说,上午,去医院看看!寇主任哼了哼,上班去了。
寇主任终究没去。一个大男人哪好意思说得出口,万一传到单位,那脸往哪儿搁呀!还有,寇主任认定是昨晚自己酒喝多了,没注意,以后注意就会没事的了。寇主任继续上他的班,继续接待来客,理所当然地被前呼后拥着。中午、晚上,寇主任酒喝得浅,别人也不好劝,都说寇主任白白胖胖的,懂得养身之道。当然,肚子痛只有自己明白,寇主任怕又尿床哩。
可是,寇主任还是尿床了。本来,寇主任每晚胡思乱想,折腾大半夜才睡,但睡着睡着,那活儿就像坏了的水笼头,没了把管。寇主任尿得一塌糊涂,尿得痛痛快快。
接下来,让寇主任不可忍受的是,天天晚上照尿不误,大有一尿不可收拾之势。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回趟老家吧,兴许你老爸有办法。”老婆说。
寇主任老爸是乡下土郎中,没参过师,没读过医书,谁有个头痛脑热什么的,他只要看一眼,再去野外溜几圈,采回一把花花草草的,也不熬,给人嚼了,病也就好了。小时,寇主任特一爱一尿床,那时不兴穿一内一裤一,想穿也穿不起,大人小孩就一条长一裤一睡觉。每到天亮,寇主任的长一裤一一拧,能拧出一水来。夏天倒也罢了,特别是冬天,寇主任的长一裤一老是青黄不接,经常要等父母在炉火上烤干了一裤一子才能起床。后来,嚼了几年他老爸采回的草一药一,才慢慢好转了。
寇主任坐在沙发上,脑子飞速地转动着。他权衡了半天,最终依了老婆,打了一通电话后,回到了老家。
怎么?太一陽一打西边出来了?老人斜了一眼寇主任,低低地说,你自己掰起指头算算,多久没回来了?老人正在编花篮,干瘦的双手里,竹篾跳得很高,像从他怀里翻拥出的一浪一。
寇主任不吭声,放下手里的东西,理了理梳得有棱有角的头发,讨好地说,爸,别生气嘛。走,进屋吧,咱们好久没说过话了,这次回来多住几天,还不行?真的?老人眼里像有颗星,晶晶地亮了起来。随即,这颗星就暗淡了,还是早些回去,上班吧!突然,寇主任的手机唱起了腻甜的歌。寇主任一听,火就冒了出来,嘀咕了好一阵,最后说,按我说的办吧!然后,寇主任扶了老人,走进了黑一洞一洞的土屋。
土屋里,就寇主任老爸住着,他母亲去世好些年了。屋里没了女主人,就少了人间的烟火味。寇主任是老大,还有个弟弟,是老二,住在半里地外。两兄弟三年前就有了约定:老人平时吃水烧柴什么的,由老二照管;老人生老病死的各种花费由老大负担,百年归山后,老屋归老二。其实,寇主任还是有孝心的,一年前专门把老人接到城里和他们一起住,哪知老人没住上三天,就吵着回了老家。
晚饭,是在老二家吃的。
还呆几天,麻烦你们了。我回去和老爸睡,陪陪他。寇主任吃过饭,抹了抹了嘴,对老二和弟媳说。说完,寇主任给侄儿侄女各给了二百块钱,老二一家人笑,合不拢嘴。寇主任和老人踩着月一色一,被浩浩荡荡送回了老屋。
寇主任和老爸睡在床上。灯灭了,瓦缝里,漏进来一些光,把屋子照得朦胧地亮。
爸,有件事想和你说说。寇主任再也憋不住了。
我知道,你没事回来做啥?还说一住就是几天?老人的话,很像屋里的月光,平静而模糊。
爸,我尿床了。
啥?
我尿床了。
哦,为这个?
沉默。
你一定没睡好觉,想得多了。
不,睡得死,睡着睡着就尿了。
我说的以前,第一次尿床以前。
沉默。
是的。
为啥?
寇主任一摸一索着爬过来,躺在了老人身边。
你收人家礼了,是不是?
年前我吵着回来,为啥?看你生活紧巴巴的,为你减轻负担呀!你怎么还这样?
“天亮了,才尿床”。这话,你懂么?
老人的话很急促,容不得寇主任插话。寇主任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把屋里的光震得一颤一颤的。
为这个?尿床?
是的。
不明白。
你是第一次做亏心事,哪能睡得安稳?熬的时间长了,还不出一毛一病?
爸,明天你还是给我采点草一药一吧,我看行!
草一药一?不行!
怎么办?
回家,该怎么做你知道,不行你再回来!
沉默。
屋里,越来越明亮。
爸,我回去了,试试看,不行再回来。
回去吧!老人从被窝里伸出手,摆了几摆。
寇主任走几步,折回来,这钱,你用吧。
不要!你走!
寇主任的手停在空中。
寇主任回家,按老人的话做了。
从此,寇主任睡得像猪一样,尿床的一毛一病竟不治而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