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法僧并称为佛教三宝,另外佛学中还有三皈依的说法,指的就是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有一种鸟,学名也叫佛法僧,又叫三宝鸟。我没考证过这种鸟跟佛教有什么源缘关系,也许这种鸟喜欢在寺庙里垒窝筑巢,也许这种鸟的品性与佛教有某种相似之处,所以才起了这么个奇怪的鸟名。
二十年前,我养过一只佛法僧,黄背蓝翅,翼羽尖端镶着一圈紫色绒毛,胸腹为深棕色,头尾黑色,体长约三十厘米,婀娜娇美,聪明伶俐,我给它起名叫佛儿。经过一段时间训练,它学会了占卦算命。算命当然是假的,无非是按我的指令完成一种游戏。具体的操作步骤是,我用硬纸片做了一百零八张录有各种能演绎吉凶福祸的谶语的牌,分为官运、财运、寿运、婚姻、子嗣五大门类。当有人前来求签问卦时,我当着来人的面,将一百零八张牌插乱洗匀,再叠整齐后放进一只长方形的木匣子里,然后让来人在一张点过朱砂的黄裱纸上写下自己的姓名和生辰八字;我把黄裱纸烧着后,口中念念有词,在佛法僧头顶绕三匝,它就会跳到木匣子上,抖动翅膀,叽呀叽呀叫着,像喝醉酒似的旋转舞蹈,就好像神灵依附到它身上了似的,以期博得客人的信任;然后,它用短阔的红嘴喙,从木匣子里抽出一张牌来;我则根据它给我的牌上谶语的内容,为客人指点迷津。至于它要抽哪一张牌,则完全掌握在我的手里--我做出一个特定的手势,它就去啄标有记号的那张牌。
我身体弱,干农活挣不到饭吃,为了糊口,在镇上摆了个算命摊。那年月,混乱多灾,要想消灾祈福求平安的人不少,因此,生意不算兴隆但还过得去。
佛儿极有灵性,自从扮演了神鸟角色后,连续做了一千多笔生意。每次我暗示它取哪张牌,它就准确地将我需要的牌从木匣子里抽出来交到我手里,几乎从未出过差错。
只有一次例外。那是两个月前一个风雨晦暗的黄昏,我正要收摊回家,突然,街对面药铺里走出一个面色菜黄中年妇女,犹犹豫豫地穿过青石板路往我的算命摊前走来。
“大嫂,算个命吧,神鸟占卦,百试百灵,消灾解难,每次两元。”我热情地招呼道。
“我……那就……”她惶恐地支支吾吾道。
“大嫂不必开口,只消把你的尊姓大名写下来,神鸟就会把你心中所想的事算出来,灵不灵当场试验,算得不准分文不取。”
我说得斩钉截铁,口气十分肯定。算命嘛,靠的就是察颜观色。我对她从头到脚细看了一遍,对她的遭遇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眼睛又红又肿,显然,已到了泪儿哭干的悲惨境地;她从药铺出来,很明显,家里有人病卧在床;抓了药又来求卦,百分之百那人已病入膏盲,快求医无门了。假如是老人染疾,她不会如此憔悴疲惫,就像一棵被霜砸过的小草;假如是儿女生病,她不该六神无主,印堂发黑,就像大梁即将断裂的一间旧屋。毫无疑问,病者是她的丈夫,一家之主。
当点有朱砂的黄裱纸焚烧后,我便打定主意,要让佛儿抽一张下签出来。我一百零八张牌里头,有五十张是预示大吉大利的上上签,有三十张是预示富贵吉祥平安的上签,有二十五张是预示坎坷即将过去坦途就在眼前的中签,只有三张是预示凶兆和恶运的下签。我摆算命摊半年多来,极少动用这三张下签,倒不是没碰到过在生活中走投无路身陷绝境的倒霉蛋前来求签问卦,而是我没百分之百的把握,不敢轻易给客人抽下签。我想,这女人的霉运都写在脸上了,抽她一张下签,必定很快应验,这样一来,我和佛儿就会名声大噪,生意就会火爆起来,何乐而不为?我悄悄地将两手的食指交叉成X状,这是暗示它去啄第一百零六张牌,那张牌上的谶语是这样写的:车断轴,房断梁,鱼断水,鸟断翅,一座高山被水淹,一缕青烟西归去。我觉得这段谶语和她目前的境遇相吻合。
佛儿看了看我的手势,跳到木匣上,舞兮蹈兮,然后,伸出鲜红的嘴喙,在木匣里搜寻了一番,好像找不到我所要的那张牌,又抬起脑袋,偏着脸用一种询问的表情望着我。我又做了个两根食指交叉的手势,它缩着脖子翘起嘴喙,做出一副凝神思考状。这时,那位中年妇女有点沉不住气了,嗫嚅着问:“它……它不愿替我算命吗?”我赶紧说:“不,不,是你的命太苦了,它在为你伤心呢。”我这一句话,就像打开了她的泪匣子,她双手掩脸,瘦削的肩头猛烈抽搐着,泪水从她指缝间溢流出来。
佛儿看着她,全身的羽毛蓬松颤抖,哀哀地叫了一声,嘴喙伸进木匣,叼出一张牌来,递到我的手里。我一看,不是我所需要的那张下签,而是一张中签。中年妇女满怀希望地盯着我看,我不可能当着她的面再让佛儿换一张签,只好照本宣科:一棵大树枝叶黄,树上鸟儿心慌慌,东去寻得圣水来,浇灌病树发新芽。念罢,我解释道:“大嫂,按谶语所言,你丈夫病得不轻;你从这儿往东走,或许能找到救你丈夫的办法。”她黯然的眼睛里跳出一丝光亮来,半信半疑地说:“医院都不给治了,说是他想吃什么就给他吃点什么,让我们准备后事。你这鸟,真的比医生还管用吗?”我淡淡一笑说:“人算不如天算,你就到东边去试一试吧。”
待她走后,我手指戳了一下佛儿的脑壳,狠狠地骂道:“笨蛋!”
它自知理亏,羞赧地把脑袋插进翅膀底下去了。
没想到,半个月后,那位中年妇女满面春风地来到我的算命摊,对我干恩万谢。说是她按照我的指点,往东走了约三里,碰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道士,给了她三颗药丸,她丈夫服下后,晚期肝癌竞奇迹般地治愈了。
没想到,佛儿抽错了牌,竟歪打正着,救了一条人命!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佛儿名声大振,人人都说我的佛儿是观音菩萨点化的神鸟,专门到尘世来救苦救难的,我的生意也随即兴隆火爆起来。但我心里十分清楚,佛儿绝不具备什么特异功能,不过是因为我极少指示它啄取下签,它对我要它抽下签的手势生疏了,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罢了。
他穿着一身旧军装,戴着*派的红袖章,神气活现地站在街上。立刻,路两边摆地摊的小贩们慌慌张张收拾起东西,像害怕瘟神似的躲开了。我也立即动手将佛儿关进鸟笼,手忙脚乱地将笔墨纸砚和算命的招牌裹成一卷,准备逃遁。
他姓永,因为是狗年出生的,*前的名字叫永狗年,*中改名叫永*。过去的职业是杀猪的屠夫,*开始后,拉起一帮狐朋好友成立了一支*队,一把屠刀闹革命,靠几场武斗中立下的汗马功劳,当上了镇革委会主任。是个在象山镇说一不二的响当当的人物,毫不夸张地说,他跺跺脚,象山镇就会摇三摇。
我曾被他整过一次,领教过他的厉害。那是半年前我刚刚摆算命摊的时侯,那天上午,我正给一个*的老乡长在算卦,永*突然就出现在我的算命摊前,狞笑着,脸上横肉拉紧,怪声怪气地对满脸土色的老乡长说:“老家伙,你的命早就捏在我们革命*派的手心里,你偷偷摸摸跑来算命,就是妄想变天!来人,给我把这死不悔改的走资派压回牛棚里去。”
收拾完老乡长后,他就转而来对付我。“不准在这里搞封建迷信!”他猪嚎般地吼道,扬起手中的军用皮带,一下就把我纸糊的算命招牌抽得稀烂,又狠狠一脚把我的摊子给踢散了,似乎还不解气,从我手里抢过那只用竹子编织的精致的鸟笼,摔在地上。鸟笼在地上打滚,佛儿在笼子里跌撞甩碰,嘎咿呀,嘎咿呀,发出痛苦的惊叫声。“什么狗屁神鸟,老子今天送你去见阎王!”他骂骂咧咧地追上去,抬起脚来朝鸟笼踩去。我心头一紧,以为佛儿肯定会被踩成肉饼了,岂料他一脚踩在鸟笼的底座上,嘣,扣紧的笼门弹开了,机灵的佛儿倏地一下从竹笼里飞出来,羽毛凌乱,头破血流,惊恐万状地飞上天空,咿呀咿呀咒骂着,在永*头顶盘旋着,尾羽一翘,屙出一泡鸟屎,就像飞机扔炸弹一样,正正地落在永*的脸上,引起围观的人群一阵哄笑。他爆跳如雷,拔出手枪连开了三枪,不知是他的枪法太臭,还是佛儿命不该绝,没打中,佛儿一掠翅膀,飞掉了。
第三天夜里,佛儿才飞回我的家。
这以后,我像害怕老虎似的害怕永*,一见到他的影子,一听到他的声音,赶紧逃之夭夭。
我提着鸟笼夹着纸卷刚要往小巷子里钻,突然,背后传来嘶哑的吼声:“算命的小子,你给我站住!”我拔腿想跑,才跑出两步,后领便被一只汗毛很浓的有力的手给揪住了。我赶紧缩起脑袋,耸起肩膀,弓起背脊,弯下腰杆,做出一副低头认罪的可怜相,哭丧着脸说:“永主任,我再也不敢到街上来摆算命摊子搞封建迷信了,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我回生产队一定好好劳动。”
嘿嘿,他眯起一双绿豆小眼,笑得很暧昧。
我吃不准他为什么要笑,腿儿打战,吓得要死,头垂得更低,差不多要碰到膝盖了。唉,卑躬曲膝,无师自通啊。倒是关在鸟笼里的佛儿,自打看见永*后,“嘎呀--嘎呀--”冲着他一声接一声鸣叫,声音压得很粗也很硬,养过鸟的人都知道,那是鸟儿愤怒的啸叫。
佛儿的叫声终于引起了永*的注意,他的视线从我的脸上移到我提在手中的鸟笼,又嘿嘿笑了两声,说:“听说这只鸟算命算得很准啊。”
我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把鸟笼藏到屁股后面,摸索着抽开笼门,想把佛儿放飞掉。可它仍一个劲地朝永*谩骂,老半天也没从洞开的笼门飞出来。
“嘿嘿,我要出门了,让这只鸟替老子算一卦,怎么样?”
我以为他是在对我玩猫捉老鼠的把戏,连忙谦恭地说:“永主任,不瞒您说,算命嘛,都是骗人的鬼把戏,混口饭吃的。”
“少啰嗦,快替老子算一卦!”他沉下脸来说。
我悬吊着的心落了地,谢天谢地,他今天不是来找碴儿寻麻烦的,更不是来砸我的算命摊的。我赶紧说:“永主任要占卦,我怎么敢不从命。”
我煞有介事地端详着他那张倒挂的猪头似的脸,口是心非地接着说:“其实,永主任天庭饱满,地角方圆,生来就是大富大贵的命,何须算卦。”
“天有不测风云,谁晓得将来是怎么回事啊。”他叹了一口气说。
我重新摆好摊子,按程序让永*写下他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然后焚纸念敕令,暗中给佛儿做了一个手势。
在这个过程中,我已经把永*的来由猜了个准。我早就听人说过,上面很赏识永*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大无畏革命精神,要调他到县里去当县革委会的副主任,他想知道自己这一去在仕途上是否会一帆风顺。
要是能保障我的生命安全,要是能让我随心所欲地抽一张签,我一定给他一张下下签,给他一张去地狱报到的通行证,希望他一出门就踩着一块香蕉皮,跌断脊梁永远瘫在床上,永*变成永瘫痪。可现在我的小命拿捏在他的手里,我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给他个下签,不仅不敢给下签,连中签也不敢给,只能违心地给他一张上上签。我圈起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给佛儿做了个抽第三张牌的手势。那张牌的谶语是:吉人自有天相,鹏程万里远去,位及人臣第一家,恩泽遍洒人间。我想,他拿到这张上上签,一定会喜笑颜开的。
佛儿多次抽过这张上上签,对我的手势很熟悉,是不会抽错的,我想。
佛儿在木匣子上极不情愿地旋转舞蹈,看到我的指令后,“嘎儿--”发出一声长长的哀鸣,偏仄脑袋,用一种明显的恼恨的神态剜了我一眼,嘴喙一伸,叼出一张牌来,扑扇翅膀,飞到我手上,坚决果断地一甩脖子,将牌扔到我手掌上。我一看,差点没急出心脏病来!这家伙,没按我的指令叼出那张上上签,而是把第一百零六张牌,也就是把两个月前我让它抽给那位丈夫患晚期肝癌泪汪汪前来算卦的中年妇女的那张下签,给抽了出来。这签要是让永*看见了,我难免会被打倒在地,再踩上一只脚,永世不得翻身。
永*见签已抽出,身体斜过来看,我没等他看清签上的谶语,灵机一动,赶紧将那张下签揉成一团,塞进嘴里,一面嚼一面念念有词,脖子一抻,吞进肚去。永*惊愕地望着我,厉声问:“你这小子,在捣什么鬼?”我陪着谄媚的笑说:“贵人命硬,光抽一张签是算不准的,必须我先吃下一张签去,再抽一张签在外头,里应外合,方能算出大吉大利来。”他大概平日里也听说过一些算命求卦的事,对我即兴杜撰的里应外合的算命法并不相信,狐疑的眼光在我脸上扫来扫去,最后说:“你小子别再耍什么滑头了,赶快让神鸟再替我抽!”
在我急中生智把那张下签吞进肚去时,佛儿激动得在案台上跳来跳去,把毛笔都弄掉到地上了。它抖动翅膀,叽里呀叽里呀朝我发出短促的鸣叫,那是在向我提出强烈的*。
我一把抓住它,伸手从它的腹部拔下一根羽毛来,它疼得嘀地发出一声尖叫。我这是在向它发出最严厉的警告:不准再调皮捣蛋,不准再惹事生非!
我又圈起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再次命令它去抽第三张牌。
它跳到木匣上,毫不迟疑地啄起一张牌来,跳回我面前。那牌的正面亮在外头,我的眼光一落到那醒目的谶语上,立刻浑身湿糊糊的,吓出一身冷汗来。那又是一张下签:过河拆桥,落井下石,瞒得过人眼瞒不过天眼;摘掉乌纱,剥去龙袍,行恶之人终将得到报应。
我手臂僵麻,不知道该不该去接那张牌。永*抢在我面前,一把将牌夺了过去,扫了一眼后,脸一会儿变得像猪肝,一会儿变得像青石板。突然,他一个饿虎扑食,一把从案台上抓住佛儿,凸突的指关节嘎嘎作响,脸上横肉颤抖,狞笑着说:“装神弄鬼,搞封建迷信,老子捏死你!”佛儿开始还踢蹬爪子,尖叫挣扎,很快,就叫不出声了,眼睛爆突,嘴喙张大,喷着唾沫星子。
我心如刀扎,又不敢去救,只好堆起尴尬的笑,赶紧说道:“永主任,您千万别发怒,这第二张签,也不是抽给您的;我刚才吃了一张签,鸟儿也要吃下一张签,人鸟共同里应外合,才能给您算命呢。”他先是讪讪地朝我阴笑,想了想,慢慢把手指松开了些,说:“那好吧,我再看看它能使什么鬼花样!”他把那张下签揉成一团,粗鲁地塞进佛儿的嘴腔,然后用一根食指用力将纸团捅进食管去。可怜的佛儿,无力抗拒粗暴,脖子一挺,把纸团咽进肚子去了。他一扬手,将半死不活的佛儿扔回到案台上。
我想,他绝对不会相信我关于人鸟共同里应外合的算命法,他之所以放佛儿一码,给它再算一卦的机会,用意很明显,是在自己即将到县上赴任之机,不愿被那张下签搅得心神不宁,不想沾上什么晦气,让佛儿替它叼一张上上签出来,喜上加喜,以壮行色。
佛儿蹲在案台上,梗着脖子,翻着白眼,噎呀噎呀地倒抽着气。我噙着泪,用手绢蘸着水,替它擦去嘴喙上的脏物,替它擦洗凌乱不堪的羽毛。唉,佛儿啊佛儿,你干吗那么死心眼呢,我知道,你恨他,可他掌握着你的生杀大权,你又何必去鸡蛋碰石头呢?
过了一会儿,佛儿从半昏迷状态中苏醒过来,瞅瞅我,又瞅瞅永*,甩了甩脑袋,“咿呀--”朝永*吐出一声厌恶的鸣叫。我赶紧把它的身体扳转过来,轻轻地捋它的小脑袋,喃喃地说:“乖佛儿,好佛儿,唔,听话,去抽一张上上签,抽完签,我们就回家,我去挑最肥最嫩的竹虫给你吃。”
它用嘴喙磨蹭我的手掌,态度好像变得柔顺了些,我想,它刚才吃了大亏,差点被永*捏死,大概会吸取教训,不再逞强了。于是,我又圈起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在它眼前晃了晃。它像受了侮辱似的,朝我呀呀叫着,好像在责问我,这个人那么坏,你干吗还要给他上上签?
唉,佛儿啊,你是鸟类,你不可能理解人类的复杂,人心的险恶。
永*像练什么武功似的捏着自己的手指头,粗大的像竹节似的凸突出来的指关节被他捏得嘎巴嘎巴响,我知道,他这是在对佛儿进行威逼恫吓。
它全身羽毛陡立,瘸着被永*捏伤的一条腿,踬踬颠颠地跳跃旋转,显得无比激动,突然,它跳到木匣子上,昂起头,宣誓般地向着太阳长鸣一声,啄起一张牌来,不再飞到我的手上吐给我,而是径直飞向永*,丢进他的怀里,然后,一掠翅膀,想飞上天去,但永*似乎早有准备,眼疾手快地一把揪住了佛儿。他一只手捏住佛儿,一只手捡起飘落到地上的那张签。他只瞟了一眼,便两副冒火,露出一副咬牙切齿的凶相。我像掉进了冰窟,全身冰凉,不用看我也知道,倔犟的佛儿把最后一张下签抽给了永*。一百零八张签我都背得滚瓜烂熟,最后一张下签上的谶语是这样的:日落西山道路黑,荣华富贵变幻影,嘣儿一声魂归去,荒冢增添一新坟。
谁拿到了这张签,就等于接到了下地狱的通知书。
永*猪头似的脸上升起一团杀气,捏着佛儿的手一点点用力。佛儿嘴喙大张,眼珠爆突,呀的尖叫一声,从喉咙里喷出一团东西来,沾满了鲜血,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射到永*的脸上。我知道,那是刚才被永*强行塞进去的第二张下签。宁死不屈的佛儿,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仍顽强地把预示着厄运和可耻下场的谶语送给了迫害它的人。
三年后,“*”被粉碎了,永*因为在武斗中犯有好几宗人命案,被判处死刑,应了谶语上那句话:嘣儿一声魂归去,荒冢增添一新坟。
巧的是,永*被拉到刑场枪毙的这一天,正是佛儿殉难三周年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