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归心似箭,日夜兼程往家赶,这天半下午,赶到村头张社长酒店,进去歇歇脚。张社长说:“多日不见押司,今日归来是喜事,怎么愁容满面,闷闷不乐?”宋江说:“宋江不孝,老父病殁,未能在床前侍候。”张社长大笑,说:“令尊方才在我店里吃酒,走了只有半个时辰,你怎么说这话?”宋江说:“四弟书上写得分明,老父于今年正月初病殁,专等我奔丧。”张社长说:“哪有这事!”宋江弄不清怎么回事,坐到天黑,赶回家去。
庄客见了宋江,慌忙跪拜,宋江问:“太公呢?”庄客说:“太公每日望眼欲穿,盼押司归来,方才从张社长店里吃酒回来,现正歇息。”宋江扔了短棒,直奔后堂,见了宋清,大骂:“你这忤逆畜生,老父健在,为什么说他殁了?害得我差点儿寻死,哭了几个昏迷!”宋清正解释不清,宋太公走出来,说:“三郎,是我让四郎如此写的,你别怪他。我听说白虎山多强人,怕他们请你入伙,做了不忠不孝的人,恰逢石勇前来,我就让四郎写了那封书信。”
宋江忧喜掺半,拜了父亲。太公说:“今闻朝廷册立太子,大赦天下,所有大罪,俱减一等。你的事到了官,不过是充军流放。”宋江问:“朱仝、雷横来过吗?”宋清说:“他二人出差了,县上新添两个都头,是赵得、赵能兄弟。”爷儿仨正说着话,忽听庄外一片高叫:“不要走了宋江!”太公叫声苦,往墙上靠张*,向外一看,约有百十个公人围住庄院,火把之中,正是赵得、赵能。赵得叫太公交出宋江,若不然连太公一齐捉去见官。太公想抵赖,赵能却说有人见了宋江,到县里报告了。宋江让父亲下来,自己上了*,说:“二位,我的罪已减了,请进庄少叙三杯,天明我跟你们见官。”
赵得、赵能进了庄,宋太公置酒款待,又送些好看银子。二人也没为难宋江,次日天明,押解宋江到县衙。知县时文彬本来一心想开脱宋江,如今阎婆已死,张文远也不想再跟宋江做对头,加上宋江深得民心,全县不论士农工商、贩夫走卒,都为宋江鸣冤叫屈,宋太公又花钱上下打点了,时文彬就把罪状全改轻了。宋江被押到济州府,知府因大赦天下,把宋江判了脊杖二十,刺配江州。临行前,宋太公对宋江说:“江州是鱼米之乡,我花钱给你买来这个地方。但愿你早日刑满,返回故乡,父子共乐天伦。可此去正路过梁山泊,你千万不可入伙,当了不忠不孝的忤逆人。”宋江连连叩头,说:“仅遵父命。”二差人是张千、李万。宋清送二人些银两,让二人路上善待宋江。
走了一天,当晚落店住下。宋江买了酒肉请张千、李万吃了,说:“明日我们正从梁山泊路过,只怕山上好汉下山来夺我,惊吓了你们。我们明日可早些儿走,多绕几里路。”二公人连忙答应了。次日三人五更起来做饭,天未明就抄小路动身。走了三十来里,前面山坡转过一伙人来,领头的好汉正是赤发鬼刘唐,挥刀就要杀二公人。宋江忙拦住刘唐,说:“把刀给我,我杀他们。”刘唐递过刀,宋江却往自己脖子里抹去。刘唐一伙慌得前拦后抱,夺下刀来。刘唐问:“哥哥怎么反要自杀?”宋江说:“你们不是爱我,是害我。临行前老父一再叮嘱不要做不忠不孝之人,你们要杀公人,我不如自杀。”刘唐说:“我也不敢自作主张。请哥哥到前面见了吴学究与花知寨,再作商议。”
不多时,吴用与花荣飞马赶来,下马施了礼,吴用说:“我知兄长的用意,只不留在山寨便了。晁哥哥多日不见兄长,要跟兄长见一面,请到山寨少坐,便送你们登程。”宋江说:“宁可我死,不得害他二人。”
行了一程,来到湖岸边,早有船等在那里。一行人渡到金沙滩,用轿抬了宋江,直到断金亭,晁盖与众头领已迎下来,接到聚义厅。施礼落座,晁盖说:“自从贤弟救了我们,众弟兄每天思念大恩,无由得报。前不久又举荐众豪杰上山,使山寨更加壮大。”宋江说:“小弟本想上山探望兄长,不想碰到石勇下书,谎言老父病殁,骗我回家,虽然吃了官司,却免了死罪,发配江州。今日既见到哥哥,也了却了心愿,请哥哥再送我下山。”晁盖说:“请稍坐。”就传众头领都来拜见宋江,安排筵席,为宋江把盏。酒至数巡,宋江又要告辞。晁盖说:“给公人些银子,让他们走了,回去只说你被山寨抢走,官府也不会治他们罪。”宋江说:“这话休提。家中老父在堂,不曾孝敬一日,怎敢违背老父的教训?我要落了草,上逆天理,下违父训,不忠不孝,虽生不如死。哥哥若不放我下山,就把我杀了吧!”说罢,泪如雨下,拜倒在地。晁盖等忙搀起他来,说:“请住一日,明天送你下山。”
吃了一天酒,次日宋江要下山。吴用说:“我有个生死之交,现在是江州牢里两院押牢节级,名叫戴宗。因他有道术,一日能行八百里,人称神行太保。兄长到江州,可持我的书信跟他结识。”众头领苦留不住,设筵饯行,送一包金银给宋江,又送二公人二十两银子。吴用与花荣送宋江渡过对岸,又送了二十里,方才作别。
三人走了半个来月,见前面有一座山岭。二公人说:“过了这揭阳岭,就是浔阳江,过了江就是江州。”宋江说:“我们赶过岭去,寻个住处。”三人翻过岭,见岭脚下有个酒店。宋江三人正走得饥渴,进店坐下,后面屋里走出一个大汉,宋江说:“切二斤熟牛肉,打一角酒来。”大汉说:“我们这里风俗,要先钱后饭。”宋江打开包袱取银子,大汉眼都看直了,接过银子,切来牛肉,送来酒。三人刚吃一碗,二公人就栽倒了。宋江想去搀扶,也头晕眼花,一头栽倒。大汉暗自高兴,几天没生意,今天送来个肥的,便将三人先后拖入后面剥皮亭,把包袱收了,就到门前等伙计回来开剥。
这时,岭下有三个人奔来。大汉问:“大哥,哪里去?”领头的汉子说:“我们来接一个人,等了几天,也没等到,别是路上耽搁了。”大汉问:“等什么人?”汉子说:“等山东及时雨宋公明。”大汉说:“是不是郓城县的宋江?”汉子说:“正是。我听说他吃了官司,发配江州,必从这里路过,等了四五天,也没见一个囚徒过来。”大汉说:“不瞒哥哥,今天我倒拿住两个公人和一个囚徒。”汉子慌忙说:“快领我看看。”大汉领三人来到后院,汉子看了,却又不认识,就让大汉取出公文一看,惊叫道:“真是鬼使神差让我来到这里,差点儿误了我哥哥性命!”
大汉慌忙用解药救醒宋江,四人跪倒就拜,宋江问:“四位是谁?我不是做梦吧?”汉子说:“我叫李俊,专在扬子江中撑船为生,人称混江龙。这卖酒的专在此做私商,叫催命判官李立。这二人是亲兄弟,贩卖私盐为生,水性极好,一个叫出洞蛟童威,一个叫翻江蜃童猛。”宋江问明方知到阎罗殿转了一遭,也暗自庆幸。李立说:“把那两个公人做了,哥哥也不需去受苦。”宋江说:“梁山泊留我都留不住,我怎肯连累家中老父?”李俊说:“哥哥是义士,怎肯胡行?你快救起公人。”李立把公人扛出来,用解药救醒。
当晚李立置酒款待众人,留下过了一夜。第二天,李俊、童威、童猛把宋江三人领到李俊家,四人结拜了,留宋江住了几天。临行,李俊又送公人些银两。
三人走了半天,半下午时来到一个镇上,见一群人看卖膏药的使枪棒,三人也挤进人群观看。那人使了一阵,宋江喝彩:“使得好!”那人拿过一个盘子,请看客赏些钱,却空转了一圈,没一个给钱的。那人又转了一圈,仍没讨到一个钱。宋江取出五两银子,说:“我是个犯人,没多少钱,这点银子,略表薄意。”那人接过银子,叹息道:“这么有名的揭阳镇,倒没一个人抬举咱,难得这位恩官,本身吃了官司,倒赏咱五两银子,却胜似五十两。恩官请报高姓大名?”宋江说:“这值什么?”正说话,人丛中冲出一条大汉,喝骂:“哪儿来的囚徒,敢来灭俺揭阳镇的威风?”挥拳就打宋江。宋江闪身躲过,说:“我又没用你的钱,碍着你什么事?”大汉说:“我已吩咐不许给他钱,偏偏你来多事!”说着又是一拳。使枪棒的那人一步冲上来,一手揪住大汉头巾,一手抓住大汉后腰,一跤摔翻。大汉刚要挣扎,被那人一脚踢翻,自知不敌,边逃边叫:“你两个不要跑!”
宋江问:“教头高姓大名?”那人说:“我是河南洛阳人氏,姓薛,名永,江湖上人称病大虫。恩官高姓大名?”宋江说:“我叫宋江,山东郓城人氏。”薛永倒地就拜。宋江把他搀起来,说:“少叙三杯如何?”薛永收拾起枪棒。四人来到一家酒店。店家却说:“小郎吩咐了,谁卖东西给你们吃,就打碎谁家的店。”连走几家,都是如此说。宋江说:“既然如此,我们只好走了,不然那家伙还会来闹事。”薛永说:“我这就去算店钱,过几天去江州找哥哥。”宋江又给他二十两银子,二人别了。
宋江三人一直找到天黑,没有一家酒店、客店敢留他们。三人又累又饿,只好出了镇子,顺大路前行。看看天色越来越黑,正在着慌,见远处透出灯光来。三人拐上小路,高一脚低一脚绕过一片林子,见是一座庄院。宋江前去叫门,向庄客说明前来投宿。庄客禀明太公,请三人到草堂坐下。太公命人摆下酒饭,请三人吃了,送到客房安歇。宋江出来小解,远远看见太公引几个庄客,提着灯笼四处巡视,不由暗叹,这位老人家不知操多少心。正想着,忽见一人奔进来,正是镇上闹事的大汉。太公问:“你又跟谁打架了?怎么这般模样?”大汉说:“被一个卖膏药的和一个配军打了。我哥哥呢?”太公呵斥:“你们不听我的话,终日惹是生非,回去睡觉,积些阴德!”大汉说:“不出这口气,我不甘休!我非把他们捆起来扔进江里不可!”太公苦劝不下,大汉自去找哥哥。宋江暗暗叫苦,太公善良,不会告诉那家伙,但庄客怎敢不说?慌忙回屋,叫起解差。二公人慌了神,忙给宋江开了枷,三人挖开后墙,逃之夭夭。逃不多远,忽听呼哨声响,扭头看时,一串火把追过来。三人慌不择路。跑了一阵,却见白茫茫大江拦住去路。宋江连声长叹,如此命苦,倒不如留在梁山泊。
三人正走投无路,却见芦苇丛中摇出一只小船来。宋江忙叫:“艄公,快来救我们,多给船钱。”艄公问:“你们是什么人?半夜三更来到这里?”宋江说:“有强人追赶我们。”艄公把船拢岸,三人上了船,艄公摇橹,小船直奔江心。
岸上人赶来,为首两条大汉,各拿一把朴刀,后跟二十余人。二人大喊,让艄公把船拢岸,要捉那囚徒。艄公却说:“这是我的衣食父母,怎肯给你?”宋江正暗自高兴,艄公忽从舱板下抽出一把铜刀,喝道:“你三个想吃板刀面,还是吃馄饨?”宋江大惊,问:“你想怎样?”艄公说:“想吃板刀面,老爷一刀一个,把你们剁下水去。想吃馄饨,你们乖乖地脱guang衣裳,跳下江去。”宋江哀求:“放过我们性命,银子都给你。”艄公说:“老爷是有名的狗脸张爷爷,既要钱,又要命,快给老爷跳下去!”这时,一条大船摇来。一个大汉手持钢叉,站在船头,喝问:“前面是谁?敢在江里行事?”艄公说:“原来是李大哥。”大汉说:“船上是什么货?有油水吗?”艄公说:“穆家兄弟赶着一个配军与两个公人,来到船上。”大汉惊叫:“莫不是我宋公明哥哥?”宋江听声音耳熟,忙叫:“快来救宋江!”大汉叫:“真是我哥哥!”忙摇拢船,宋江看时,却是混江龙李俊,摇船的是童威、童猛二人。艄公问:“这黑矮子就是山东及时雨?”李俊说:“不是他是谁。”艄公说:“我的爷,你咋不早说?差点儿害了哥哥性命。”宋江问:“好汉高姓大名?”李俊说:“他叫船伙儿张横,专在江里干这稳善的生意。”张横打火点灯,认清宋江,倒身就拜,说:“哥哥,饶恕小弟的罪过。”李俊把船向岸边摇去。宋江惊恐地说:“使不得,他们正要捉我。”李俊说:“那是穆家哥儿俩,我叫他来拜哥哥。”船拢了岸,穆家兄弟迎上来,问:“你们怎么认识他?”李俊大笑,说:“你们知道他是谁?他就是我跟你们每天念叨的山东及时雨宋公明哥哥。”二人扔了朴刀,跪地拜下来,说:“方才冒犯哥哥,望请恕罪。”宋江扶起二人,问:“二位壮士大名?”李俊说:“他们一个叫没遮拦穆弘,一个叫小遮拦穆春。我们这里有三霸。揭阳岭上,是我和李立一霸;揭阳镇上,是他弟兄一霸;浔阳江里,是张横、张顺弟兄一霸。”
一行人来到穆家庄,已是五更天。穆太公与众好汉相见了,穆弘安排筵席,穆春搀出薛永来。昨夜穆春与众庄客捉了薛永,毒打一顿,如今倒成了朋友。席上,张横说他兄弟张顺水上功夫最好,可在水下伏七昼夜,吞吃生鱼虾。因张顺遍体雪白,在水中游动,如同白条鱼,人称浪里白条。张顺现在江州,当了卖鱼的经纪人。张横想让宋江给张顺捎封书信,席终,就请李俊代笔。宋江在穆家住了三天,怕误了期限,不顾众人苦留,执意要行。穆太公送宋江一盘金银,又送解差一些。一行人将三人送到江边,上了渡船,扯满帆,不一时到了对岸。宋江依旧戴上枷,直到江州府衙,正赶上知府升堂。
知府名叫蔡得章,是当朝太师蔡京的第九个儿子,人称蔡九知府。此人极贪婪,惯爱搜刮民财,所以蔡京让他到富裕的江州来。二公人投了公文,蔡九看了,批下公文,让把宋江押送牢城。公人把宋江送到,办了交接。差拨前来点视新到犯人,宋江自用银子打点了,又让他转送管营一些。打杀威棒时,宋江说路上生了病,也就免了。管营见宋江原是县吏,就让宋江到公事房抄写公文,与一般犯人比,有天壤之别。
宋江来了半月,这天,差拨说:“江州大小官吏你都送了银子,怎么不给戴宗?听说他很生气,这几天就要来找你。”宋江说:“别人都给,就是不给他,看他怎么办!”差拨说:“话我已说到,你别受他羞辱。”宋江说:“你放心,我还想叫他送我银子呢!”二人正说着,忽听有人在点视厅大呼小叫,怒骂新到的配军。差拨慌忙溜了,宋江坦然前往。戴宗见了宋江,一阵大骂,宋江却针锋相对,寸步不让。戴宗大怒,命人打宋江。众军汉都得了宋江的钱财,一窝蜂般跑个净光。戴宗更怒,跳起来就要打。宋江问:“你要打我,也得有个罪名。”戴宗说:“你在我手下,咳嗽一声就是死罪。”宋江冷笑着问:“我若不给你钱就该死,那梁山泊军师吴用的朋友该什么罪?”戴宗大惊,忙拉住宋江,问:“你是谁?怎么知道这事的?”宋江说:“我是郓城宋江。”戴宗说:“莫不是及时雨宋公明?”宋江说:“正是。”戴宗说:“这里不是说话处,请到城里找地方说话。”
宋江回房取了吴用的书信,带了些银子,便和戴宗一同进了城。二人上了一家酒楼,找了个雅间坐了。宋江递过书信,戴宗看罢,跪拜了,才说:“我只听说牢城新来个姓宋的配军,没想到会是哥哥,多有冒犯。”宋江说:“我想找你,又不方便,只有激怒你来找我。”二人只恨相见太晚,吃着酒,说不尽的心里话。忽然,楼下一阵吵闹,就见酒保慌忙赶来,说:“李铁牛来闹事,麻烦院长去劝劝。”戴宗说:“又是这家伙无礼,兄长稍坐,我去去就来。”说完下了楼。不一时,戴宗领着个黑大汉上楼来,宋江问:“这大哥是谁?”戴宗说:“他是我手下的狱卒,姓李名逵,沂州沂水县百丈村人氏,惯使两把板斧,乡里唤他李铁牛,江湖上人称黑旋风,因打死人逃到这里。他脾气暴躁,人们都怕他。”李逵问戴宗:“这黑矮子是谁?”戴宗又好气又好笑,说:“哥哥,这家伙就这么粗鲁。”李逵说:“我怎么粗鲁?”戴宗说:“你该问这位官人是谁,直接问黑矮子,还不粗鲁?我给你实说,他就是你时常挂在嘴边的义士哥哥。”李逵说:“是不是及时雨黑宋江?”戴宗喝骂:“这家伙敢如此没大没小!还不赶快下拜!”李逵说:“要真是宋哥哥,我就拜,要不是,我拜个撮鸟!你别拿我开玩笑。”宋江说:“我正是黑宋江。”李逵拍着手说:“我的爷,你咋不早说?”跪倒就拜。宋江搀起李逵,请李逵坐下吃酒。李逵喊酒保换大碗,连吃几碗。宋江问:“你为何在楼下吵闹?”李逵说:“我有二十两大银,押成十两小银,要找主人借十两小银,去赎那大银,可恨主人不借给我。我正要跟他打架,戴哥哥叫我上楼来。”宋江取出十两银子送李逵,说:“你拿去赎大银吧。”戴宗要拦时,李逵已把银子揣进怀中,说:“等我赎回大银,到城外请宋哥哥吃酒。”一溜烟下楼了。
戴宗埋怨道:“他哪有什么大银?定是赌输了,借银子去赌博。若再赌输了,上哪儿弄银子还兄长?”宋江说:“十两银子算什么,由他输去吧。我看这人倒是条忠直好汉。”二人又吃了一会儿,戴宗要请宋江看看江边的景色,便与宋江出了城。正走着,只见李逵用衣襟兜了许多银子,如飞跑来,后面有许多人远远跟着,让李逵放下银子。戴宗一把抓住李逵肩头,喝叫:“你这家伙为什么抢人家的银子?”李逵说:“碍你鸟事!”扭脸看时,却是戴宗、宋江立在旁边,不由羞愧满面,说:“哥哥休怪,今天输了宋哥哥的银子,没钱请宋哥哥,干出这事来。”宋江要过银子,说:“你们过来,银子还你们。”那群赌徒一个个鼻青脸肿,既舍不得银子,又怕李逵打,只站得远远的,说:“我们的银子还了我们,李大哥输的我们不要了。”宋江说:“那十两银子就算我给你们养伤的。”众赌徒这才敢过来,收了银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宋江说:“我们吃三杯去。”戴宗说:“前面有座琵琶亭,是唐朝白居易的古迹,正好观江景。”来到琵琶亭,三人坐了,酒保端上酒菜,李逵说:“用大碗吃,不耐烦小杯。”戴宗喝道:“真不像话,不要吵嚷,只顾吃酒!”宋江让酒保给李逵换了大碗。李逵开怀大笑,说:“真是好哥哥,知道当兄弟的性格,结拜了这位哥哥,这一辈子也值了。”宋江吃了几杯酒,想吃醒酒酸辣鱼汤,酒保就端上三份鱼汤来。宋江见器皿精美,大加赞赏,只吃几口,却不再吃了。李逵也不用筷子,下手抓了鱼,连肉带刺都吃了,淋了一桌鱼汤。戴宗吃了几口,也放下筷子,说:“这鱼腌了,怪不得仁兄不爱吃。”李逵说:“你们不吃我吃。”又把宋江、戴宗的鱼抓来吃了。宋江吩咐酒保:“给这位大哥切二斤牛肉。”酒保说:“本店只有羊肉。”李逵抓起碗来,泼酒保一脸鱼汤。戴宗喝问:“你又捣什么乱?”李逵说:“这小子欺负我只吃牛肉,不卖羊肉给我吃。”宋江说:“只管切来,我给钱。”酒保忍气吞声切来二斤羊肉,李逵大把抓来吃了。
戴宗问酒保:“方才的鱼汤不鲜了,有没有新鲜鱼?”酒保说:“今天的活鱼还在舱里,得等鱼行经纪人来了才敢卖。”李逵跳起来,说:“我去讨几条鲜鱼。”说完,不顾戴宗阻拦,跑了出去。戴宗苦笑道:“这种人不懂一点儿礼节,让人害羞。”宋江却说:“我倒喜欢他不会弄假。”
李逵来到江边,见八九十只渔船都靠岸拴着,大喝一声:“给我两条活鱼!”渔人说:“经纪人未来,谁敢开舱?你没见鱼贩都在等着?”李逵说:“什么经纪人,我就知道要鱼!”说着,一步跳上船。江中渔船的船尾开口,用竹笆挡住,江水可*进出,鱼就养在里面,因此就常有鲜鱼。李逵一拔竹笆,舱中的鱼就逃了。李逵连拔几条船的竹笆,也没捉到一条鱼。渔人都拿竹篙打李逵,李逵大怒,脱下布衫,双手接去,早抢过五六条竹篙,扭瞆般扭断了。渔人尽吃一惊,把船都撑到江心。李逵有气无处出,挥舞两根断竹篙,打得鱼贩子四处奔逃。
李逵正打得兴起,一个人从小路走来。众渔人说:“经纪人来了。”那人大怒,喝道:“这黑大汉敢如此无礼!”李逵就奔那人,挥篙就打。那人一把夺过竹篙,李逵却一把揪住那人的头发。那人搂住李逵的腿,想把李逵掀翻。李逵一推,就把那人推开。那人又照李逵肋上擂了几拳,却如挠痒痒一般。那人又飞脚来踢,却被李逵把头按下去,大拳头擂鼓般照那人脊梁上打来。那人正挣扎不动,李逵却被宋江抱住腰,戴宗抓住手。那人脱了身,上了江边渔船。
戴宗埋怨:“不叫你来讨鱼,你又跟人打架,打出人命你去偿命!”李逵说:“我自抵他。”宋江劝道:“少说几句,且去吃酒。”李逵拾起衣裳,正要走,背后有人骂:“黑杀才,我跟你见个输赢!”却见方才那人只穿了条短裤,撑一条船,在江边大骂千刀万剐的黑杀才。李逵大吼一声,扔了衣裳,箭步蹿上船。那人把篙一点,船便如风吹败叶,转眼间到了江心。李逵水性不甚好,当时着了慌,那人扔了竹篙,揪住李逵,双脚一晃,小船翻个底朝天。那人揪住李逵的头发,直往江水里浸。李逵刚挣出头来,又被按下去。宋江见那人一身雪白的皮肉,心中一动,问渔人:“这白大汉叫什么?”渔人说:“他叫张顺。”宋江说:“我有他哥哥张横给他的书信。”戴宗叫:“张二哥不要动手,有尊兄张横的家书在此,放了黑汉,上岸来说话。”
张顺上了岸,向戴宗施个礼,说:“院长休怪。”戴宗说:“你把那黑汉救上来,我让你会见一个有名的人。”张顺下了水,向李逵游去。李逵正探头探脑地向岸边挣扎,张顺早到身边,抓住李逵的一只手,踩水游向岸边,肚脐都露出水面。众人一齐喝彩:“真是好水性。”张顺把李逵提上岸,李逵哇哇直吐清水。
戴宗邀张顺也到琵琶亭坐下,问:“二哥,你认得我?”张顺说:“我早认得你,只是无缘跟院长打交道。”戴宗指着李逵问:“你认识他吗?”张顺说:“怎么不认识李大哥?只是没跟他打过架。”李逵说:“你把我淹够了。”张顺说:“你把我打苦了。”李逵说:“你休在陆上撞见我。”张顺说:“我只在水里等着你。”戴宗说:“真是不打不相识。”四人哈哈大笑。
戴宗又把张顺与宋江引见了,张顺拜倒在地。宋江说了与张横相识的经过,说张横的书信没带在身边,现在牢营里放着。张顺听说宋江爱吃鲜鱼,就要去讨鱼,李逵也要跟去。戴宗说:“刚才你江水还没吃快活?”张顺笑着,拉上李逵,说:“跟我一齐去,看谁敢不给鱼。”二人来到江边,张顺一声呼哨,渔船都靠了岸。张顺问:“谁有金色鲤鱼?”众渔人争先恐后地拿出鱼来,足有十多条。张顺挑了四条大的,用柳条穿了,先让李逵拿去整治。吩咐手下人开舱卖鱼,然后回到琵琶亭。不一会儿,鲜鱼汤烧好,又蒸了一条,剩下两条让宋江拿回去吃。
四人吃到天黑,张顺把宋江送回牢营,宋江取出张横的书信,张顺拿上,告辞走了。宋江又给李逵五十两银子,李逵与戴宗也告辞离去。宋江把鱼送给管营一条,自己吃了一条。因多放了盐,半夜里口渴,喝了些凉茶,不到四更,肚里就闹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