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只自一由飞翔的大一鸟》更序
(1872)
过去若干年促使我歌唱新世界和写一部民一主史诗的渴望和想法,如今已经如愿以偿地在《草叶集》中实现了,因此现在以及将来我的任何作品都只不过是上述诗集以后的剩余品或者它的尾波而已。
我在那部诗集中实现了一个固执的信念以及我的天一性一的绝对而不可抗拒的指令,就像那些促使海水流动或地球旋转的指令一样。然而,对于手头这个补充的集子,我却承认自己不完全持那种看法。既然我从成年后不久就放弃了对于我这时代和国家中通常事业和理想的追求,一直心甘情愿地委身于上述渴望和那些想法的实现,那么在没有必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又来写作,就只能是一习一惯*在支配我了。
可是从长远的效果看,生活要不是一种实验又是什么呢?道德不就是一种训练吗?我的诗也必然是这样。如果这里不完整,那里多余,也无关紧要——这认真的试验和持久的探索至少是我自己的,而别的不成功之处也就等于成功了。反正我更关心的是要启发式地唱出奋发的一精一神和豪迈的进取心,为各种在户外活动的健儿提一供一点什么,而不是要制造完美的韵一律或在客厅里压倒别人。我从一开始就大胆走自己的路,不惜冒险——并且决心继续冒险走下去。
因此,我不想在任何认识或不认识但对此事感兴趣的人面前掩饰我的态度,即我还有雄心再从事几年诗歌创作。伟大的现时代啊!要在诗中吸收并表达它的一切——它的世界——美国——各个州和各个城市的一切——我们十九世纪的岁月和事件——迅速的发展——光明与一陰一暗、希望与恐惧的强烈对照和变化——由科学引起的诗歌技法上的全盘革命——这些伟大新颖的基本事实和在到处突击与传播的新思想;——真正是个伟大时代呀!仿佛在一出如古代那样在露天太一陽一下重新上演的宏伟戏剧中,我们时代的各个国家,以及所有的文明特征,都似乎在匆匆地迈步跨过,从一边到另一边,聚集着,向一个长期准备好的十分惊人的结局靠近。不是要结束人类的生活、劳苦、幸福和悲伤的无限场景,但或许要将那些最古老、最腐朽的障碍和堆积物从舞台上清除,让人类在更愉快而自一由的赞助下重新开始那永恒的演出。
在我看来,合众国之所以重要,是由于它在这出宏伟的戏剧中无疑被指派为今后许多世纪扮演主要的角一色一。仿佛历史和人类要努力在它身上达到自己的顶点似的。甚至今天我们的广阔领域里也在忙于上演一陰一谋、一爱一情、私利以及悬而不决的难题,与此相比,欧洲过去的一奸一计、历代的战争、国王与王国的活动范围,乃至各个民族迄今的发展,其规模都是狭窄而平凡的了。在我们的这些领域里,也像在舞台上一样,迟早会引申出像解释欧洲和亚洲全部历史文明的那种东西来的。
关于主角。不是要我们在这里再来扮演和竭力仿效那个自古以来最重要的角一色一——不是要成为一个征服者民族,或仅仅赢得军事上、外交上或贸易上优胜的荣誉——而是要成为一个产生更高尚的男人和女人——产生愉快、健康、宽容和自一由的众多子孙的伟大国家——要成为最友一爱一的国家,(真正是合众国)——由全体组成的、给全体以发展机会并欢迎一切移民的、紧密一团一结的现代国家;——接受我们自己一内一部发展的成果,以便满足未来许多世纪的需要;——是首要的和平国家,但也并非不懂或不能承担作为一个首要战争国家的使命;——不仅是男人的国家,而且是女人的国家——一个拥有出一色一的母亲、女儿、姐妹、妻子的国家。
我把我们今天的美国在许多方面看做仅仅是一大堆生机蓬勃的物资,它比以前所看到的更丰富、更好(也更坏)——可用于一劳永逸地建设并带动未来的伟大理想的民族即包括身一体与灵魂的民族向其最高阶段发展——这里有无限的土地、便利条件、机会、矿山、产品、需求、供一应等等;——有着已经超过可能的估计而永久完成了的国家的。州的和市的政治组织——但是至今还没有可以与我们的政治相协调或与我们相适应的社会、文学、宗教或美学的组织——那样的组织要到一定时候才能通过伟大的政治思想和宗教——通过那如今正像上升的旭日一样开始照耀一切的科学——通过我们自己所生育的诗人和文学家,才能产生出来。
(最近有一本写得不错的关于文明的书,其寓意似乎是说,一种真实而全面的文明的地基和墙脚——这在以后也是必要的条件——只能是对每个人衣食住行所需产品的适用而可靠的无限制的供一应——即物质和家庭生活用品的不断的来源,连同相互交流和民法上与宗教上的自一由——只有这样,美学与一精一神方面的工作才可以不受约束。是的,美国已经建立起这个基础,而且其规模能够与大自然的广阔、多样、活泼与耐久相媲美;现在需要的是在这个基础上进而建筑一座大厦。我说这座大厦只有新的文学、特别是诗歌才能合适地建成。我说,为了熔合和表达现代政治与科学上的创造,一种新的制造意象的创作是必不可少的——那时就有一个完整的三位一体了。)
我多年以前着手制订我的诗歌计划,继续反复考虑那个计划,并在心中修改了许多年(从二十八岁到三十五岁),进行大量的试验,无数次地写了又丢——那时候,一个最根本的目的,并且一直在坚持和执行的目的,就是宗教的目的。尽管经历过多次变动才形成了一种在形态上完全不同于最初设想的程式,但这一根本目的在我诗歌创作中从来没有背离过。当然不能以旧的方法来显示它自己,像着眼于教堂听众来写圣歌或赞美诗那样,也不能表达传统的虔诚或信徒们病态的渴望,而是要以新的方式,针对人类最广大的底层和深处,并且与海洋和大一陆的新鲜空气相适应。
我要看看,(我对自己这样说,)为了我作为一个诗人的目的,在普通人类中,至少是在合众国的现代发展中,在强壮的一共一同素质和天生的渴望与要素中,是否就没有一种宗教,一种健全的宗教胚芽,它比所有一般的教派和教会更深更广,并能提一供更有益的回报;它像大自然本身那样无限、欢乐而生机饱满——而这种胚芽无人鼓励,无人歌唱,也几乎无人知道,已经为时太久了。就科学来说,东方的学说经过长期受宠之后显然在开始衰亡和消失。
但是(我认为),科学——也许它的主要应用将证明是这样的——也显然准备让路给一种更加无比伟大的科学——时间的幼小而完美的儿女——新的神学——西方的继承人——强壮而钟情,惊人地美丽。对于美国,对于今天,像对于任何一天那样,最高最终的科学是关于上帝的科学——我们称之为科学的仅仅是它的副手而已——正如民一主也是或必须是它的副手那样。而一个美国诗人(我说过)必须满怀这样的思想,并从这些思想出发来唱出他的最好的歌。由于这些无论好坏都是《草叶集》的信念和目的,故它们也同样是这个集子的用意。
因为在我看来,如果没有宗教的根本因素在浸染其他因素,(如化学中的热,它本身虽然无形,但却是一切有形生命的生命,)就不可能有明智而完整的个一性一,也不可能有伟大而富有感染力的民族一性一;同样,如果没有潜藏于一切事物背后的那种因素,诗也就不配称为诗了。
现在已经的确到时候了,在美国应当开始让宗教观念摆脱一般的教会主义、礼拜日和教堂以及进教堂的活动,把它指派到最主要、最必需、最令人振奋的总的岗位上去,而整个人类一性一格、教育和日常事务中的其他方面都要以它为标准加以调整。美国人民、尤其是青年男一女必须开始认识,宗教(像诗那样)远不是他们所设想的那种东西。它对于新世界的力量和永久一性一是太重要了,因此再也不能把它交给旧的或新的天主教的或耶稣教的教会——交给这个圣徒或那个圣徒。从今以后必须把它全部委托给民一主,给文学。它必须进入民族诗歌中。它必须建造民族。
四年战争已经过去——在今天以及将来的和平、强大、令人振奋的新形势下,那场古怪而悲惨的战争会很快甚至现在已经被人们忘却。军营,训练,警戒线,*,医院(啊!那些医院!)——全都消失了——全都像一个梦似的。
一个新的种族,年轻而强壮的一代人,已经像海潮般席卷而来,要将战争和它的创伤,它的隆一起的坟墓,以及关于仇恨、冲突和死亡的一切记忆,统统冲洗掉,就让它这样给冲洗掉吧。我说现今和将来的生活向我们每个人,南部、北部、乐部、西部所有的人,提出了不容拒绝的要求。要帮助合众国各个州(哪怕仅仅还是想象中的)手携手地围成一个牢固的圆圈同声歌唱——要唤一起它们去担当他们将要扮演的史无前例的光荣角一色一——去考虑它们的伟大前途以及与之相适应的姿态——尤其是它们在美学、道德、科学方面的伟大的未来(对于这个未来,它们的物质和政治的简陋现状仅仅是由一支管弦乐队演奏的序曲而已)。这些,对我来说,一如既往地仍在我的希望和雄心之列。
已经出版的《草叶集》,就其用意来说,乃是一个伟大的不分男一性一女一性一的混合式的民一主个人的歌曲。在继续追求和扩大这个目的时,我设想自己心目中有一个弦音贯穿于这个集子(如果得以完成的话)的诗篇里,这个弦音或多或少可以听见,它属于一个集合的、不可分的、史无前例的、巨大、紧密而激动的民一主的民族个一性一。
那么,为了在未来若干年不断地进一步写好下面这个集子(除非遇到阻碍了),我想在此结束这篇为它的头一部分写的序言,它是我五十三岁生日那天在户外用铅笔写的;我(从新鲜的草香、午前微风快意的情凉、在四周悄悄地轻摆和游戏着的树枝的明暗以及作为低音伴奏的猫头鹰叫一声之中,)向你,亲一爱一的读者,无论你是谁,遥寄忠诚的祝愿和友一爱一之情。
瓦·惠特曼1872年5月31日于美国首都华盛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