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次日清晨,索迩果然派遣了侍卫队将银尘护送回了自己的府邸。一来是怕情况有变,二来是因为别国王爵没有资格参加风源的祭天庆典。
此时银尘负手站在镶嵌着十二颗月光石的墙壁前面,细密好看的黛眉微微地蹙着,清明冷静的玄玉瞳仁仔细地观察打量着十二颗月光石。
他的回路禁制早已被解除了,他完全可以强行离开侍卫机关重重的二度王爵府邸。但是他现在却还是乖乖待在这里。一面是为了等待更好的时机,更是为了破除面前月光石的封印。他能够察觉到,面前有“神魔遗光”美誉的十二颗月光石,绝对没有表面那么简单。恐怕,这些月光石不单单有治愈的神奇功效,里面还隐藏着更惊天的秘密。
可是,不管他如何转动这些月光石,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线索。
挫败地轻叹一口气,银尘索性直接撩起衣袍后摆,屈膝坐到了地板上。明明是粗俗的动作,由他做来,却是极尽优雅。
银尘单手支着俊俏的尖下巴,眼眸中有光华流转。他垂首翻看着手中羊皮古卷,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关于月光石的记忆。
七年前,王爵说过:“奥汀大陆四国风俗习惯不同。例如,地源崇尚大地之神,火源崇尚太阳之神,水源崇尚星辰之神,而风源则崇尚天空之神,他们著名的祭天日也是由此而来。但是,四国有一点却不谋而合,就是视月亮为邪物。因为传说当中,召唤亡魂、封印魔鬼的《麦灵痕契约》便是从月光中诞生开启。《麦灵痕契约》被称作‘至邪圣物’,因为实在太过危险,需要人血为祭,所以各国各自存有其中的一部分。不过至今大都失传。”
四年前遭逢大变,冰帝将他救回之后,也曾说过相似的话:“我不能够告诉你吉尔伽美什具体因何而死。但是我希望你明白,有些东西还是莫要因为好奇去看。他是死有余辜,看了不该看的,知道了那份在血月下签订的契约。因为十五日的月亮是邪恶叛反的。”
还有三天前那位侍从说:“因德帝国的传说中,月亮被认为是上古邪物,并不被人崇尚。所以,只有太阳之神,才能够得到我们的献祭。”……
人血为祭,邪恶叛反,与太阳之神的相对……有什么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银尘原本空洞失神的眼眸蓦然锐利了起来,璀璨得仿佛集中了全世界的光芒。他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几步冲到一整面墙的月光石前面。指尖释放出一缕精纯的魂力,化作刀刃,将光洁莹润的指腹割破,任由鲜血一滴一滴滑下,没入最角落最黯淡的月光石之中。
他深吸一口气,探手细心地将被鲜血浸透成妖娆曼陀罗色的月光石轻轻翻转,发光面朝外,阴影面朝内。紧接着他走过去,将其余月光石依次翻转不一样的幅度,竟全部都是与月相变化周期相反地来。朔月变成望月,上弦月变成下弦月,最角落原先最黯淡的两颗月光石此刻变得最耀眼,而最*原先最耀眼的两颗月光石则变得最黯淡。
当银尘将最后一颗月光石翻转到相反位置之际,手还未从上面离开,十二颗沾满了鲜血的月光石突然从坚固的墙壁剥离,飘浮在半空中自行运转起来,仿佛上古凶兽因受到召唤而从沉睡中苏醒,呼吸之中是诡异的煞气。 偌大卧房顷刻便被如梦似幻的月光笼罩。
明明是在白昼,整座房间却似乎处在了黑夜。放眼看去,除十二颗月光石散发出的光华外,竟然没有其他任何光源,犹如存在于一个奥汀大陆之外的空间。
而房间*的银尘全身都沐浴在朦胧妖娆的月光中,看起来却仿佛神祗下凡。他仰脸注视着悬空漂浮的月光石,银白色瞳仁中有层层的波澜逐渐扩散,黑云滚滚,雷电烁烁,仿佛在酝酿着神秘力量,即将掀起一场风雨。
月光石的运转看起来很杂乱,事实上是沿着某条轨道有规律地在循环着,就像月相变化。而这种固定的运转其实是一个上古遗传下来的阵法。这就有点儿古怪了,因为阵法是地源的魂师发动天赋才需要的方式,好比只有风源魂师才会用吟唱的手段发动天赋。更加古怪的是,这种阵法虽然很难,书中也不是没有记载过解法。而他,恰巧曾经阅读过记载解法的古卷。这不像是偶然亦或巧合,更是像……有什么在刻意引导着自己破解……
但是现在银尘也没有其他更好的主意,因为此刻他就站在阵法*位置。思索了片刻后,他伸手凌空划拉了几下,有几缕魂力从指尖释放出来,牵引着月光石缓慢归位。
“哗啦”几声脆响,当阵法被完全破解,十二颗月光石突然齐齐破碎。 银尘诧异抬眸,竟然发现月光石的碎片先是变成粉末,最后凭空蒸发化作虚无。而十二颗月光石原先所在的位置,漂浮着形状各异的十二月亮,在更加黑暗的房间之中散发着幽幽的冷光,犹如跳动的十二簇幽冥鬼火。
十二枚玲珑的月亮竟是十二中不同的月相。只是,和银尘原先设置的截然相反,又恢复了正常月相周期,呈圆圈状悬浮盘绕在银尘的周身,从顺时针方向看去,恰好从朔月到望月,再到朔月。更为奇异的是,十二枚月亮表面竟然刻写着铭文,而铭文散发的光芒更为深邃,照射在银尘羊脂玉般的肌肤之上,犹如投影,说不出的诡异。
如果银尘此时看看卧房外面,就会愕然看见,昼夜竟然完全颠倒,明明应该是日光耀眼的午后,外面却是一片子夜时的漆黑……
祭天节,祭天日,风源因德帝国,皇家典礼广场。花团锦簇,人声鼎沸。
一身玫红色天蚕丝云锦长裙的明艳女子高高坐在首席上,身若无骨,目若含春,美艳不可方物。只是,此时她的眼神十分阴郁,犹如毒蛇吐信一般,冷得慑人渗心。
这位女子自然是风后西鲁芙。她抬眸死死地望着上方天空,美目中有恐惧一点一点漫漶出。
广场旁边挤满了前来参加祭天庆典的风源民众,人海与花海辉映在一起,空前喜庆繁华。但是就在前一刻,原本的欢呼声陡然间变成了惊慌的喊叫。因为所有人都看见,上方晴朗而明媚的天空突然暗沉下来,仿佛被浇淋上漆黑浓墨。几乎是瞬息间,正午便化作了子夜。
这般大变惊得成千上万的民众连滚带爬地想要离开,一时之间,尖叫声、哭喊声起此彼伏,整座广场骚动不断。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散布谣言,有的说“风后执政天诛地灭,即将遭到神明惩罚”,有的说“祭天日人血为祭的做法太过血腥,神明已经开始发怒,会降罪于风源”……
西鲁芙早已下令将散布谣言的人斩杀。她虽然并不知道这般大变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她却清楚这种流言蜚语必定是有人存心在制造混乱,而最有嫌疑的……她微微眯起美目,恨恨吐出四字:“阿克琉克!”
“报——”一侍卫骑马冲入广场,在西鲁芙面前跪地,声音颤抖得不成样,“风后陛下,边境传来消息,不知为何,水源、火源、地源没有征兆地对我国出兵。各国大军已经压境,边境守卫告急,还请陛下快快定夺!”
“什么?”西鲁芙面色一白,失声叫道,抓着扶手的手几乎撑不住。不过她毕竟已经身经百战了,很快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对左右吩咐道:“快,去请二度王爵来。”
她的话音还未落下,便看见索尔的近侍快步走了过来,心中腾起不祥的预感。她赶忙上前了几步,阴沉着脸冷喝:“二度王爵呢?他人在哪里?”
便听侍从弯腰恭敬说道:“回禀陛下,二度王爵回府去处理事务了。”
“可知出了什么事情?”西鲁芙强行控制着自己冷静下来,但她攥着裙角的纤纤玉手却早已指尖泛白,身上用心挑选的名贵绸缎裙也已被揉皱成一团。
“回禀陛下,是那位寄居在二度王爵府邸的水源王爵逃跑了,据说打伤了许多府中的侍卫。二度王爵猜测他可能逃往帝都附近的瑟尔芬多郡城,所以带兵前去追捕。陛下大可不必忧心,只要抓到那位水源王爵,三国大军必定束手就擒。”
西鲁芙一听说索迩竟然不顾一切离开祭天庆典跑去追人,气得一口气差点儿提不上来。
她颓败地坐了下来,按揉着酸疼的额角,冷冷地命令道:“去把我的佩剑还有战衣拿来,三军即刻整编队伍赶往前线。另外,调派几名上层魂师帮助二度王爵抓捕逃犯。抓到之后,立刻带往前线,不得有误!”
冷静下后仔细想想,凭借一国之力对抗三国联军,即使是战神转世降临,也只是痴人说梦。当务之急,的确应该是抓到逃跑的水源王爵。如此,才有筹码和周旋的余地。
只是,她的心头突然划过一丝疑虑。抬眸看了看阴暗的天空,西鲁芙眉头一点一点地皱起,喃喃自语地说:“这么巧合?昼夜颠倒,天空变色,这种动静不会是那个银尘弄出来的吧?”继而又嘲笑了自己几声,这么大的动静,连她和铂伊司都做不到,区区一个水源七度王爵、上任天之使徒,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呢?
几百丈长宽的典礼广场*,是一座十尺多高的祭台。祭台全部由大理石堆砌而成,上面用红榴石和绿松石拼接镶嵌出祭文和神像,*笔直地矗立着一个白银质地的巨大十字架。整座祭台犹如一件华美精致的艺术品一般,边缘却被大捆大捆干燥丑陋的柴禾包围着。
身着白麻囚衣的少女如失去灵魂的木偶般,被钉在巨大的十字架上。祭台下分明是密密麻麻的人,尖叫哭喊夹杂着谩骂极为的嘈杂。然而这座祭台却像海洋中孤独的荒岛,仿佛任何声音也传不到荒岛上面。
“呵,呵。”少女艰难地笑了笑,沙哑声音从喉咙里硬挤出来,难听得犹如厉鬼的笑声。若不是这般天空异象,方才正午她就该被大火焚烧吞噬。她在嘲笑,难道自己命不该绝?
只是……这不过是早死晚死罢了。她的父亲,那么顾全大局,怎么会来救自己的女儿?
放弃似的垂首,少女的眼眸在刹那间空洞无神。
她的美目中倒映着形形色色的人,仿佛看尽众生百态。所有人只管自顾自地逃跑,没有人会去在意十字架上的祭品。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弃子。
就在少女将要绝望地合上了眼睑,突然,祭台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一眼看见一双特别的银白色的瞳仁。这双眼眸冰冷淡漠,却纯粹得不掺入丝毫的杂质,犹如天空上神秘美丽的星辰,令人一见之下便再也移不开眼睛。
一个戴着兜帽、披着斗篷的青年,身姿高挑笔挺,举止优雅从容,就这样不带丝毫情绪地抬眸注视着少女。
不知为何,少女突然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她嗫嚅了几下血色褪却的唇,用充满希冀的目光垂首注视着这个陌生的青年。她甚至看不见他的面容。
青年抬脚就准备要离开,甚至都没有再看少女一眼。
少女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如樱桃般红肿的眼眶有泪水溢出。她再次尝尽绝望的滋味。
然而就在青年转过身的瞬间,一枚白子从他的袖袍间飞出,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完美弧线,不偏不倚地掉落到少女脚边。随即青年掺入魂力的动听声音在少女耳畔幽冷地响起:“用脚踩着,别让其余人看见了。”
话音刚落,青年早已转身消失在人群中,只留下一个单薄的背影。
瑟尔芬多郡城,身着黑甲的士兵大批大批地涌入城中,犹如漆黑的潮水,将这座边陲城市重重淹没。上空则腾起一大片残影,竟是无数高阶魂术师在联手施展囚笼魂术。
军中为首的年轻男子戎装英挺,剑眉朗目,按剑而立,踏着狂风仿佛尊贵的神祗俯瞰凡尘蝼蚁。而那一双本该风流多情的眼眸此时却被蒙上一层戾气,瞳仁泛起血色,深处暗潮汹涌,转世修罗般的桀骜阴沉,就像被触到逆鳞的恶龙。
手下的近侍们没有谁敢抬头。只有一名卫兵匆匆赶了过来,跪倒在城墙上。
“找到了么?”听到身后动静,索迩问道,声音低沉,怒气犹如岩浆在看不见的地海翻涌。
“回禀二度王爵大人,尚无。”卫兵瑟瑟地发着抖,硬着头皮吐出最后两字,然后赶紧叩首说道,“风后陛下有旨,前线三国大军压境,还请大人速速前去镇压。风后自会调派魂术师高手追捕逃出的水源王爵。”
索迩眉头皱得愈发可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恨声说道:“你以为艾欧斯他们就能救你出去?想都别想!”
等我抓住你,定要将你生生世世*在身旁!
终是转身,声音如同利刃洞穿烈风钉在每个士兵心头:“传我命令,*全城,若是找不到水源的七度王爵——”
如同泼天飞雪,所有听到的人,不管是平民,魂术师,还是护卫,在这一刻,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上位者的压迫。
上苍的怒火,降罪于世,由天地承担;王者的怒火,伏尸在民,由凡人承受。
乱世将出,血流成河。 末日降临,长途悲歌。 谁顾倾城,天地不仁。
第二十章完
还有两章就要完结啦!~\(≧▽≦)/~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