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村的街上,立时变得喧腾起来。飞扬的灰尘里,人呀、车呀、牛呀、一毛一驴呀,......就像河水般往东流。小猪崽子尖声尖气地叫着。鸭子从背筐里伸出长脖子,张着扁嘴,嘎嘎嘎嘎。一只老母猪,带着个沉甸甸的大肚子,摇摆着耳朵,扭达扭达地哼哧着。赶猪的老头儿,留着一把灰白色的大一胡一子,面流汗水,就像回答谁的问话似的,一边走一边喊叫着:
"我不能把它留给敌人,眼看就是一窝小猪啦!"
扬起的尘土,在大路、在田野、在村里的街道上浮动。在这猪、牛、人、马、车辆汇成的河流里,长着连鬓一胡一子的武装班长申俊福过来了。他敞着怀,高卷着裤腿,光着两只大脚,肩上扛着个大地雷。汗珠顺着他一胡一子拉碴的脸往下滚,顺着他袒露的胸膛往下流。一路上喊着:
"闪开!闪开!别挡道,嘿!"
铁头他们帮腔说:
"对啦,我们就是到这儿埋地雷的!"
申俊福正忙着分派民兵爆炸组埋地雷,没时间理他们,只是烦气地用手拨拉雨来一下:
"去!去!别捣乱!"
雨来受了推搡,并不灰心,大声喊叫:"要么我们来帮忙也不好啦?"
申俊福见雨来他们死乞白赖不走,就向一个高个子民兵挥手说:
“把纸条和粉笔给他们一部分,叫他们画伪装地雷去吧!”雨来他们拿着纸条和粉笔,一个个脸上带着庄重、严肃、紧张、兴奋的神情,往回跑了一段路。从村东头路口开始,在大路上,满地里,用土块压下红绿纸条。用粉笔在每一个纸条周围画个圆圈。
纸条上有的写着:"喂!小心地雷!"有的写着:"请日本皇一军一吃点心!"有的写着:"请皇一军一坐飞机!"
二黑用手提了提滑一下去的裤子,两眼瞧着大路一处坚一硬平坦的土地,皱着眉头,嘴里吸溜着气,说:
"应该在这儿写几个大字!写什么呢?"
大伙儿都翻一动着眼皮想词句。雨来把一军一帽往后脑勺推我瞧瞧你。都知道,敌人已经进村了。
二黑和雨来爬到坑边,伸小脖儿探出头,目光掠过野菊花和草梢上面,向村边隙望。杨二娃在底下用手拍打着腿,叫道:
"别露头儿。鬼子有隔山镜,有隔山镜啊!"
过了一会儿,见村东头路口那几棵柳树中间,出现了一面膏药旗,还 有穿黄一军一服戴钢盔的鬼子。雨来和二黑,一翻身滚到坑底,不敢露头了。
他们眨着眼,心里计算着鬼子该走到哪里了。他们仄着耳朵,等着村东大路上的地雷声和民兵的槍声,等了半天,却是静悄悄的,连村里也没有声音了。只有微风吹着坑边上的野花青草,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蓝空中的白云,一动不动静静地浮在那里。
他们爬到坑边。探出小脑袋,望望北面的大道和漫地,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再瞧瞧村头上,那些敌人也不见了。铁头把那顶皱巴巴的破一军一帽摘下来,又使劲戴在头上。叹口气说:
"这么多地雷算是白埋啦!白埋啦!"
大伙都唉声叹气。就像挖下陷阱捕捉野兽的猎人,眼看走到阱边的野兽,又扭头回去了,急得他们拿拳头直打自己的腿。
他们看见村头上出现了一个光着膀子戴草帽的人,手里拿着镰刀。又一个戴草帽穿白汗衫的人,扛着锄头,从村北顺墙根走到村街N_L,站住脚,向四外望了望,进街里去了。那光着膀子的,站在土堆上,向村东这边招招手,也朝街里走去了。
雨来他们看这情形,敌人确是离开了芦花村。他们要最后侦察一下,再把消息报告民兵爆炸组。他们装着在地里找雀窝,打蚂蚱,往村头上靠近。一只蚂蚱鼓动着翅膀沙沙地往北飞了,二黑却扬着手往西追去。雨来一会儿蹲下一身一子拿手挖一下土,一会儿用脚踢一下草棵子。铁头时而追到这里,时而追到那里,就好像他面前真有一只蚂蚱,叫他追得这儿那儿乱飞。可是他们的眼睛却一直地瞄着村头,瞧那里是不是隐藏着敌人。
他们不知道,鬼子并没有走,正在村西北的河堤旁边隐蔽着呢。鬼子让特务装老百姓,到村东头勾一引跑走的人们回来,给他们带路。鬼子瞧见那密密的地雷阵,一步也不敢走了。
现在,一个特务隐藏在路北的墙里头。一个特务隐藏在路南的墙里头。狐狸一般狡猾的眼睛,偷偷地从墙头闪露出来,瞧着七八个孩子,一边玩耍着一边往这边走,隐没在一块高梁地里了。从那摇动的高梁秆儿看得出,正朝村头上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