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鞋匠和乞丐雅娜
天一亮,拉比齐就从烟囱旁的那个角落里起来了,他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不过密西诃的爸爸和妈妈已经外出干活去了。谁也没有庄稼人起来得早。
拉比齐一起来就拍着手,把孩子们都喊醒:“快醒来,把你们的凉鞋交给我。不要再睡了!”
孩子们从烟囱边的角落里溜出来,迷迷糊糊的,睡意仍很浓,全身发痒,象刚出窠的小鸟一样。
不到一会儿工夫,拉比齐面前就攒了一大堆凉鞋。
“我最好开始修理。”他想。
太阳已经出来了。拉比齐在屋前找个阴凉的地方摆开他干活的家什。
他一开始干活,心里就别的什么也不想了,只是想着手头的活计。
吉苔不喜欢干活,因此她让拉比齐忙他的事,自己就和村里其他的女孩子去玩“跳布”的游戏──也就是跳越过村妇铺在草地上晒白的布。当然她跳得比任何女孩远,因为她在马戏班里什么也不干,只是成天学跳。她可以一口气跳过三条布,然后在第四条布的中间落下来。很幸运,这些布的主人没有瞧见她。
拉比齐干活,吉苔游戏。没有多久,一个讨饭的女人雅娜也来到村里了。
当她看见拉比齐的时候,她感到很奇怪,这样一个小娃娃,穿着那么高的长统靴,居然在村里摆起一个鞋匠摊子。她问:“你能为穷苦的老雅娜补一双鞋吗?”
“当然可以!皇上大人既然派我到乡下来帮助人,有人需要,我自然就得帮忙。”拉比齐说。
“如果真是这样,他能再多送几个这样的人下来,那倒很不错。”老妇人说。
“大家倒是希望多有几个这样的人下来,不过谁也不愿意下来,只有拉比齐这个徒弟──那就是我。”
这当然都是一些废话,不过这却使得这位老妇人大笑起来。在此同时,拉比齐马上就开始修补她的鞋。
于是雅娜便坐下来和他聊天,告诉他,她走过的三个村子里所发生的事情。
“好孩子,你只能在白天旅行。昨天晚上,离这儿不远的一个树林里发生了一件糟糕的事。有一个人带东西到市集上去卖,忽然来了几个强盗把他的东西抢走了。他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道。强盗们却赶着车子扬长而去了。”
拉比齐不喜欢听这样的事情。当你在旅行的时候,你总不愿意听发生在别的旅客身上的一些可怕的事情。不过老雅娜告诉他的事却是真的。她什么地方都去,所以她什么事情都知道。
在市集上
到了下午,拉比齐对吉苔说:“现在正是我们起身离开的时候了。我们还有好长的路要走,而且我们还得找到你的老板。”
“我改变了主意,拉比齐,”吉苔说,“我不愿意再回到他那里去。”
拉比齐听了这话感到很高兴。他懂得,这意味着他得照顾她,但另—方面,他至少可以不再是孤独的了。
拉比齐告别了密西诃和他的哥哥,感谢他们的父母,离开了。
他们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个大城市。
这个城市是那么大,它有一座双塔大教堂,还有十个小教堂,每个教堂上也有一个尖塔。它有一百条街。人们在街上熙熙攘攘地来往,象蚂蚁一样。每条街有四个角落,每个角落里站着两个警卫。
不过拉比齐和吉苔没有去探讨这一百条街。他们走过一条街,发现一个大的市集,那里人们正在做买卖。
市集上有大大小小的两百个摊子。你可以在那里买手绢、黑上衣、蓝色陶器和金黄的瓜。这里还有蚊声和吹哨子的尖叫声,因为人们也在这里买玩具。
“啊,这里真好玩1”吉苔说,“我们在这儿呆一会儿好不好?”
“瞧!只要她一看见这个市集,她就要说这样的话。”拉比齐想。不过他不想使她失望,就温和地说:“我想在这里呆得太久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吉苔问。
“因为‘老瞪眼’师傅可能在这里。一般他是不赶集的,不过在我离开他的头几天,我听见他说过:“我将去赶下一次的集。赶集对我并不一定就全是倒霉的事。”
“为什么赶集对他是倒霉的事?”吉苔问。
“我不知道。不过他常常说,倒霉的事总是从集上来的。所以在这里呆久了不是好事。我们可能遇见他──我们也可能遇见那个穿黑外套的人。谁知道,也许你的老板也在这里呢,连同他的马戏班一起。”
吉苔摇了摇头:“为什么他们大家都会在这儿?”
“因为这里的人太多,人一多,什么人都可能在这儿出现。”
“废话!”吉苔嘲笑起来,“维也纳的人比这里还要多得多,‘老瞪眼’师傅和穿黑外套的人就不会去维也纳。”
拌起嘴来,拉比齐赛不过吉苔,因此他就不想再和她辩论下去了。
他们就在集上呆下来。这样做是否明智,只有到了晚上才知道。在这以前,市上的喧闹声是那么大,人们不可能想到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
编筐子的人
吉苔和拉比齐在集上玩得很过瘾。后来他们来到一个特别热闹的地方──比什么地方都热闹。这儿有两个编筐子的人。
其中一人有一个带有篮色和白色条纹的大帐篷。帐篷里摆着一行一行的筐子,颜色发黄,象金子一样。上面又挂着成行的筐子,有红颜色的,蓝颜色的,大的小的,杂色的和金色的。正中有一个大箩筐,大得足够装一个人。
“来买呀!来买呀!”编筐的人站在他的帐篷面前叫卖,“卖筐呀!卖筐呀!金子编的,缠有丝带呀!”
当然,人们围集拢来,象蜂子一样。大家都被他的叫卖声和涂着金黄色彩的筐子吸引住了。
不远的地方另有一个编筐人坐在地上。他很穷,没有一个帐篷,他就坐在一个袋子上。在他身边有十来个简单的、没有上颜料的筐子。这就是他所有的一切。他什么话也没有喊,因为他不会吹牛。由于没有顾客来买,他感到很难过,他家里有一大堆饥饿的孩子要养。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一个人走过来瞧这个编筐人的货物,另一个站在那帐篷前面的人就要叫喊:“不要停在那里,到这儿来呀。不要买次等货呀!你的邻人会说,你是在烂货堆里捡来的呀!过来,瞧我的这些筐,是金子做的呀!”
大家都离开这个穷人而来买那一个人的筐子。
这情景,拉比齐和吉苔观看了广会儿。吉苔是个好心肠的女孩子,而且心里想什么,嘴里就说出什么。她说:“我希望他的帐篷被雷火击毁,他顶上的那个大箩筐能够落到他的头上!”
他们看见一大群女人涌向那个帐篷。
“来买呀!来买呀!”那人在喊,“我的筐子是象金苹果一样呀!”他把挂在绳子上的筐子弄得团团转。
“拉比齐!”吉苔喊道,“我有一个特妙的想法!快,把你的小刀给我。呀,瞧,有好看的!”
她伸手到拉比齐的袋子里,摸出了小刀。于是她就象一只小松鼠似地,一溜烟不见了。她藏到那个帐篷的后面去了。
“她在玩什么花样?”拉比齐奇怪起来。
可不要失去瞧这场把戏的机会!妇女们都挤到帐篷周围去看热闹。忽然间,吊在那人头顶绳子上的一些筐子开始坠落下来了。
先是一个坠落下来,接着是四个,接着是十个!扑通!扑通!──金色的和白色的,蓝色的和杂色的,全都坠落下来了。
吊着它们的那些绳子全都断了。
“啊!啊!”卖筐的那个人叫起来,拚命地挥着双臂,挡住落下来的筐子。
不过──啪!──另一根绳子又断了,又一大堆筐子落下来──扑,通,噼,啪,全落到这个人的头上和肩上。他乱跳乱叫,挥动着手臂,声音也嘶哑了,直到他倒在地上为止。
他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又挣扎着爬起身来,继续嚎叫:“哟,哎哟!”
最后一着终于到来了。那个庞大的箩筐正好落在他的头上,把他罩住了,谁也看不见他了,只有他的手和脚从筐箩底下伸出来。
编筐人在箩筐底下乱蹦乱动,舞动着他的手和脚,把那些小筐子弄得四处横飞。
所有在场的人都大笑大叫,可是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吉苔蹲在帐篷后面,通过帆布上的一个小孔朝外望。她比谁都笑得厉害,因为就是她用拉比齐的小刀把那些绳子从顶端割断的。
拉比齐蹲在她旁边,也通过那个小孔朝外望。那些筐子一开始坠落,他就已经猜出这是谁干的事,因此他就立刻挨到她身边来。
他本人是决不会搞这种把戏的。不过当他看见编筐人象只甲虫似地在他的那些黄色篮子中间打滚时,他不仅笑,而且笑得非常厉害,连他的那个袋子也在他背上摇晃起来。吉苔得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因为她笑得要发出尖叫声。
“我们最好悄悄地走开,”吉苔说,“当他在打滚的时候,我们可以帮助那个穷苦编筐人把筐子卖掉。”
于是她便跑向另外那个编筐人,说:“如果你能让我帮忙,我可以把你的筐子全卖掉。”
她拿起编筐人用来装钱的那个洋铁盘子。它里面还是空无一物,他用一根木棍敲它,同时喊:“筐子!筐子!来买呀!”
她拿一个筐子放在肩上,她的鹦鹉跳到那上面站着,也叫喊起来:“筐子!筐子!来买呀!”吉苔同时使劲地敲那个洋铁盘。
很快许多顾客就齐集拢来了。事实上,当这鹦鹉一开始叫喊和吉苔开始敲洋铁盘子的时候,人们就发现这些没有涂颜色的筐子要比那些金色的筐子质量好得多,结实得多,妇女们都抢着买这些货物。在另外那个卖筐人还没有能从那个大箩筐底卜爬出来以前,吉苔和拉比齐已经把所有的筐子都卖光了。
这个穷苦卖筐人感到非常惊奇。他也不禁笑起来,高兴起来。他呆望着吉苔。他看见她那漂亮的长长的金发,以为她就是从天上下凡的一个安琪儿,专门来帮他的忙的。
吉苔把钱放到洋铁盘里,然后交给这个穷苦的编筐人。编筐人多么感谢他们啊!
他请他们两人这天晚上就在他穷苦的家里过夜。不过拉比齐和吉苔希望把时间多花点在市集上,因此他们婉言谢绝了。
拉比齐和吉苔就在人群中不见了。
那个穷苦的人把铁盘里的钱数了一下,总共是六十个克朗。
“我祝福这两个孩子!”他对自己说。
如果他知道拉比齐和吉苔会遇到什么,一定会坚持要他们到他家去过夜的!
骑旋转木马
那些卖货人的声音都变得嘶哑了。这在市集上就说明,天快要黑了。拉比齐和吉苔来到一个骑木马和打靶游戏的地方。
那最漂亮的一个木马是银色的,全身都戴满了小铃铛。但是现在不能骑它,因为老板的两个照管它的佣工离开了。他们一个是售票的,一个是向观众招徕骑木马和天鹅生意的;他们两人也常常骑在木马上表演。
他们的老板不能干这种工作,因为他太胖,这会弄得他恶心。
“好吧,”吉苔说,“我们可以代他做这工作,这样我们今夜既可以弄到饭吃又有床铺睡觉了。”
他们也就这样做了。木马的老板看见拉比齐穿着绿色裤子,戴着颜色鲜艳的便帽;看见吉苔也穿着镶有银边的连衣裙,肩头上栖着一头鹦鹉;感到非常高兴。他想,从外表看,他们正是干这种工作的人,他就立刻雇用他们。他自己去发动机器,同时,拉比齐和吉苔骑上了木马。喇叭吹起来了:特拉!特拉──拉!木马开始旋转,小铃铛也叮当叮当地响起来了。这真是热闹极了!吉苔立在木马上向观众挥手,一会向左鞠个躬,一会向右鞠个躬,拉比齐也同时叫喊:“来骑呀,来骑呀,骑一次只要两分钱!”他们兴高采烈地骑着木马团团转。
过去木马游艺场从来没有过这样漂亮的男女雇工,穿着这样鲜艳的衣服和发亮的皮靴,现在大家都向那个银色的木马围集拢来。
这场欢乐一直继续到深夜。所有的人皆大欢喜。但是最高兴的人是木马场的老板,他赚了一袋子钱币。拉比齐捧着满盘的银币,不停地向他跑去。那天晚上拉比齐骑在木马上旋转了许多次,──从来没有一个学徒能够玩得这么痛快。即便是一个正式卖零活的雇工,也出不起那么多的钱,来骑木马,旋转这么多次。邦达施站在一旁瞧他,很奇怪他为什么老是不停地转,转,转。
时间不早了,但人们一骑上木马就忘掉了时间。在发动机忽然停止以后,拉比齐和吉苔就感到非常奇怪起来。这时老板用一个低沉的声音喊:“感谢各位,现在是十一点钟了。今天的节目完了。请各位明天早早光临。”
众人逐渐四散了。老板搬出一大块帆布来。他、拉比齐和吉苔用它盖上木马,把那数不清的小铃铛和天鹅及其它木马也都盖上。
这桩活干完,这一大堆游乐工具看上去就象是一个灰色的大蘑菇。
老板于是便把这两个孩子带到一个卖饮食的帐篷里去。
这时,市集里的人变得稀少了,只有几个蓄着长胡子的人坐在帐篷里。吉苔和拉比齐不太喜欢夜里的集市。
老板叫了晚饭。吉苔、拉比齐和邦达施都吃得没有一点声音,因为他们都累了,也感到很不愉快。
他们吃完以后,老板付了钱。他们都又回到木马场来。这时,老板说:“孩子们,再见吧。你们可以离去,谢谢你们。”
拉比齐和吉苔大吃了一惊,他们原以为老板会给他们找个地方过夜的。
拉比齐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但是老板说,木马场里边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睡的床,再也没有地方给他们了。这也是事实,因为他非常胖,在那个发动机旁,他甚至连腿都伸不开。
“我也不能让任何人睡在那些木牲口旁边,”他严厉地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外面并不太冷,市集的面积也很大。随便哪里你们都可以去。再见吧,祝你们晚安。”
他于是便钻到帆布底下不见了。
这样一来,拉比齐、吉苔、邦达施和鹦鹉就在这黑夜中,在这茫茫的市集上没有人管了。
再也没有人到来,打破夜空沉寂的唯一声音就是那些躺在自己商品旁边睡觉的赶集人发出的鼾声。
这气氛确是使人感到悲哀。这么大的一个城市,拥有一百条街,每条街上又有一百间屋子,但是他们却找不到一个地方宿夜。
无家可归
拉比齐望了望吉苔。夜色很黑,他只能看见她垂着头,弄她的衣服。
他知道得很清楚,这是她将要哭的预兆。如果她真的哭起来,他可是受不了。因此他就作出一个高兴的腔调说:“不要害怕,这是一个温暖可爱的夜。我们可以在露天过夜,我们可以有那么多新鲜空气,我们可以不必开窗子!来吧,我们去找个地方。”
他记起在不远的地方有一大堆空袋子和破烂布片。他带着吉苔向这个地方走去。但他们什么也没有找到。当他们正在摸黑的时候,吉苔叹了一口气:“嗨,要是我们和那个穷苦的编筐人一同去了该多好!”
“唔,假如我们跟他去了,我们就不能大骑一通木马了。”拉比齐指出这一点来。他们两人一想起这场欢乐,就变得高兴起来了。那真好玩,他们在木马上不停地转,那些小铃铛给他们伴奏。
拉比齐终于找到了那堆袋子和破烂布片。他尽可能地把它们铺开。
“躺下吧,”他对吉苔说,“你会睡得象豌豆上的公主一样──瞧,会不会这样!”
吉苔把鹦鹉放到她身边,在袋子上躺了下来。
拉比齐和邦达施紧挨着睡在地上。邦达施哀鸣着,不是为了它自己──因为它习惯于睡在地上,而是为了拉比齐。
他们都感到心情沉重,所以吉苔和拉比齐就决定聊聊天。
“你刚才说豌豆上的公主,那是什么意思?”吉苔她喜欢听关于公主的故事,甚至在白天也是如此。现在周围是如此漆黑和可怖,她更想听一个故事。于是拉比齐就讲了这个故事。
“从前有一位公主。她迷了路,来到一个金宫殿。这宫殿确是纯金修建的,它的台阶、门槛,一切都是金子做的。这里住着一个年老的皇后,她不相信现在来的这个客人是一个真正的公主。因此她就在这位公主的床上放了一粒干豌豆,然后在上面又放了三层草垫子和九条鸭绒被。她想,如果这个女子隔着这么多的东西还能感觉到那颗干豌豆,那么她就一定是个真公主。第二天老皇后问她头天夜里睡得怎么样。公主不禁流出了眼泪。‘嗨,’她说,‘我整夜翻来复去睡不着,全身都受了伤!我的床里有一个小山丘。’这时皇后才知道她是一个公主,因为只有一个真公主才能感觉到三床草垫子和九条鸭绒被下面的一颗豌豆粒。由此她就把她的皇位、礼服和金皇冠让给她,因为她自己年纪老了,治理国家弄得她头痛。”
这个关于多层鸭绒被和金宫殿的好听的故事讲完后,吉苔和拉比齐就觉得好过一点,对于自己露天睡在地上也不大在乎了。
他们到半夜都睡着了。拉比齐第六天的旅程也就算这样结束了。
第七天的夜刚刚开始──这是发生了不起的事情的一夜。(不过每一天,了不起的事情随时随地都在发生──事实上,比全世界的人所能想象到的还要多。)对拉比齐说来。这第七夜给他带来了危险惊人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