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纳只好对紧闭的门大叫,野蛮人却不肯开门。
“可是,大家都在那儿等你。”
“让他们等吧。”屋里传来嗡声嗡气的回答。
“可是你很明白,约翰。”(又要大喊大叫又要带说服口气,多么困难呀!)“我是特地让他们来看你的。”
“你倒应该先征求一下我的意见,问问我愿不愿见他们。”
“可你以前总来的,约翰。”
“那正是我再也不愿来的理由。”
“只不过让我高兴一下,”伯纳声嘶力竭地劝说着,“你就不愿意让我高兴一下吗?”
“不愿意。”
“真不愿意?”
“真不愿意。”
绝望了。“那我怎么办呢?”伯纳哀号了起来。
“那你就赶快走!”屋里的声音吼叫着,很懊恼。
“可是坎特伯雷社区首席歌手今晚要来。”伯纳几乎哭了。
“哎呀踏夸,”野蛮人只能用祖尼语才能确切表达他对社区首席歌手的感受。“哈尼!”他又补充了一句,然后说:“松,厄索策纳。”(多尖刻的嘲弄口气!)
然后他对地上吐了一口痰——波培也会这么做的。
伯纳终于泄一了气,只好溜回他的屋子,通知等得不耐烦的观众野蛮人那天晚上不会来了。客人对这个消息很气愤。男人们气得要命,因为上了当,太给这个无足轻重的、持异端观点的、声名狼藉的人面子。社会地位越高的人越是愤慨。
“跟我开这种玩笑,”首席歌唱家不断地说,“跟我!”
女士们更是生气,认为是听信了假话——叫一个恶劣的小不点涮了——那人的瓶子被误加了酒一精一,只长了个伽玛减的个头。那是对她们的侮辱。她们的声音越来越大。伊顿公学的女校长尤其凶狠。
只有列宁娜一言不发。她苍白了脸,坐在角落里,一种罕见的忧郁使她蓝色的眼睛朦脓了,一种跟周围的人不同的情绪把她和他们隔断了。她来参加晚会时原怀着一种奇怪而急迫的兴奋。“再过几分钟,”她刚进屋时还 对自己说,“我就会看见他了。我要告诉他我一爱一他(她是下了决心来的)——一爱一得比我认识的任何人都深。那时他或许会说……。”
他会怎么说?血液涌上了她的面颊。
那天晚上看完感官电一影他为什么那么古怪?太古怪了。而我却绝对有把握他的确相当喜欢我。我有把握……。
正是在这个时候伯纳宣布了消息:野蛮人不来参加晚会了。
列宁娜突然有了一种一般只在受到强烈的代动情素处理时才有的感觉——一种可怕的空虚感,一种叫人喘不过气来的恐惧感,恶心感。她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也许是因为他并不一爱一我。”她对自己说。这种可能一性一立即变成了确定的事实。约翰拒绝来,是因为他不喜欢她……
“实在太愚蠢了。”伊顿公学的女校长对火葬与磷回收场场长说,“在我认为实际上……”
“的确,”范尼·克朗的声音传来,“酒一精一的事绝对是真的。我的一个熟人认识一个当年在胚胎库工作的人。她告诉了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又告诉了我。”
“太不像话,太不像话了,”亨利·福斯特对社区首席歌唱家表示同情,说。“你也许会感到兴趣,那时我们的前任主任正打算把他下放到冰岛去。”
伯纳那快活自信的气球绷得太紧,大家说出的话把它戳了个千疮百孔,大漏其气。他苍白、沮丧、激动、心慌意乱,在客人之间走来走去,前言不搭后语地啜嚅着,表示歉意,向他们保证下一回野蛮人准到。他求他们坐下,吃一只一胡一萝卜素夹心面包,吃一片维他命A小面饼或是喝一杯代香摈。他们照吃不误,却不理他;他们一面喝着饮料,一面当面出言不逊,或是彼此议论着他,声音又大,又不客气,只当他不在。
“现在,我的朋友们,”坎脱伯雷社区首席歌唱家用在福帝日庆祝演出里领唱的美丽嘹亮的歌喉说,“现在,我的朋友们,我觉得也许时间已经到了……”他站起身来,放下杯子,从他那紫一红一色粘胶背心上弹掉不少点心碎屑,向门口走去。
伯纳冲上前去,想留住他。
“您真是非走不可吗,歌唱家先生?……时间还 早呢。希望您能够……”
是的,此举很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列宁娜曾经秘密告诉过伯纳,如果他邀请首席歌唱家,他是会接受邀请的。“他确实相当可一爱一,你知道。”她还 让伯纳看了一个T字形的金质小拉链钮,那是首席歌唱家为他们一起在兰蓓斯度过的周末给她的纪念品。为了宣布他的胜利,伯纳曾经在每一份请帖上写上以下的话:与坎脱伯雷首席歌唱家和野蛮人先生见面。但是这位野蛮人先生偏偏选在今天晚上把自己关在屋里,而且大叫“哈呢!”甚至“松厄索策纳!”幸好伯纳不懂祖尼语。那应当成为伯纳整个事业光辉顶点的时刻竟然变成了他奇耻大辱的时刻。
“我曾经非常希望……”他抬头用慌乱和乞求的眼光望着那位大人物,结结巴巴地重复道。
“我的年轻朋友。”社区首席歌唱家用庄重、严厉、响亮的声音说。人们鸦雀无声。“让我给你一句忠告。”他对伯纳晃动着一根指头,“还 不算太晚的忠告。”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宽宏了。“你可要痛改前非,痛改前非。”他在他的头上画一个T字,转过了身一子。“列宁娜,我亲一爱一的,”他用另一种口气叫道,“跟我来。”
列宁娜服从了,跟在他身后,出了屋子,但是没有笑容,并不得意(丝毫没有受一宠一若惊的意思)。别的客人在一段意味着尊重的时间之后跟着出去了。最后的客人砰的一声关上门,便只剩下了伯纳一个人。
他的气球给戳破了,完全泄一了气,他一屁一股坐到了椅子上,用双手捂住脸,哭了起来。过了几分钟,他想通了,吞下了四片唆麻。
野蛮人在楼上读他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列宁娜和首席歌唱家下了飞机,踏上了兰蓓斯宫的屋顶。“快一点,年轻朋友——我是说你,列宁娜。”首席歌唱家不耐烦地从电梯门口叫道。列宁娜看了看月亮,逗留了一下,然后垂下了眼皮,匆匆走过屋顶,来到他面前。
穆斯塔法努德刚看完一份文件,标题是〈一条生物学的新理论〉。他沉思地皱起眉头坐了一会儿,然后提起笔在标题页上写道:“作者用数学方法处理目标的设想新奇而极富独创一性一,但为不经之论,对当前社会秩序具潜在的颠覆作用,颇为危险,不予发表。”他在那几个字下画了根线。“对该作者须加监视,必要时下放海军至海伦那生物站工作。”很可惜,他签名时想道,是一篇杰作。但一旦接受从目标出发所做的解释——结果便很难预料。这一类思想极容易破坏上层种姓中思想不坚定分子已设置的条件——让他们对体现最高的“善”的幸福失去信心,转而相信幸福之外还 有着存在于当前人类社会以外的目的,从而相信生活的目的不是维护福利,而是深入意识及扩大知识。这话很可能不错,总统想道,但在目前的环境里决不能容许。他再次拿起笔,在“不予发表”下面画上了第二道线,比头一根还 要粗一黑。然后叹了一口气,“如果人不必考虑幸福的话,”他想,“哪会多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