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河里的舢板
第二天一早,田宝又看见他老妈把小妹妹捆在她背上,和他老爸一起在雨中爬上长长的陡峭河岸。田宝站在舢板的入口处。“现在记着,你们答应过的。明天我和你们一起到大型机场去。”
他们在大雨中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天空因为下雨,黑黢黢的。天和河几乎黑成一团,看不出任何黎明的迹象。田宝叹口气,将自己关在舢板的席子后面又湿又冷又沉闷的黑暗中。他念念不忘地朝祭坛和油灯望去,但是他老妈警告过他不要浪费灯油,在美国人付给他们在机场干活儿的工钱以前,还 有一个漫长的星期要过。
小猪正在睡觉。小鸭在没有水的洗碗盆底挤成一堆。田宝把小鸭拿出来,到外面舀了一盆河水。也许如果小鸭有水,它们就会开始游泳,轻轻发出温柔的呷呷声。现在是这么安静,如果没有东西动一动,漫长的一天就决不会过去。
白天的一点点亮光还 远没有悄悄来到河面上,这时田宝就已经拽出磨米的石磨,开始为小妹妹的晚餐磨米了。沉闷地磨着石磨似乎使时间过得更慢了,但是有点事做做总是好的。田宝又去抓了一把米来,后来又抓了一把。他不得不阻止自己——如果他继续磨下去,他们都得吃婴儿食品当晚饭了。
现在没有什么事好干了。田宝懊恼地把石磨塞到长凳底下,这时舢板被猛地撞了一下,它自己又撞到了排成行的其他舢板上。这一下撞得田宝仰面朝天平躺在地板上。一只小鸭随着水从一边被泼了出来。小猪蹦了起来,惊恐地尖叫。
田宝爬起来。就在舢板旁边,传来奇怪的喷响鼻子的声音。水流哗哗作响,舢板又被撞了一次。田宝双手紧抓住长凳。另两只小鸭随着洗碗盆里强烈晃动的水波被泼到了盆外。田宝想像不出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手足并用地从摇晃的小船里爬到门口,掀开挡门的席子。他看到的景象令他发笑。五条水牛走下河岸,在上涨的河水中打滚。只有它们伸长的喷出响声的鼻子和长长的扁平的犄角露出在水面上。它们正在傻乎乎地玩耍着某种水牛游戏——在水中相撞,互相推挤。
现在,一条被撞的水牛朝后退过来,再次撞在了舢板上。舢板在水面上猛烈晃动。它们撞得它脱开了系船的地方!田宝努力回到舢板里面,抓起洗碗盆,把里面的水泼出去。他等待着有一个坚硬的、骨头突出的牛屁股退到他的手够得着的地方。然后他发疯似的叫唤,拿那只空盆砸在这条水牛身上。洗碗盆像铜锣一样发出当的一声。五条受了惊吓的水牛从水里站立起来互相推搡着从河里走出来,惊恐地大声喷响鼻子,上了滑溜的河岸。它们笨拙地往上爬,然后领头的水牛滑了一下,掉到了河岸下面,把其他水牛也带了下来。它们堆成一堆,然后又重新站立起来。
田宝手里拿着洗碗盆,看着它们的傻样,站在那里哈哈大笑。他再次拿洗碗盆舀满河水,回到舢板里面时,还 在格格地笑。他把小鸭放进盆里,重新将席子挡住门口。他没有看见岸上用来系舢板的那根木桩子倒在雨水浸泡的地面上。一条水牛钻到绳索底下,在绳索上蹭它那骨骼粗大的后背,把木桩子从湿透的地里拔了出来。一头系着桩子的绳索松弛地耷拉在水汪汪的泥地里,没有任何东西把舢板固定在河岸边。在舢板里面,田宝仍然坐着格格地笑。他没有发现任何情况。
田宝坐在那里思考着如何在老爸老妈晚上回家时把水牛的故事讲给他们听。这很有意思。他还 有点遗憾,因为他这么快就把水牛吓跑了。现在漫长的白天又出现在他面前。
田宝坐了一会儿,好像自己肚子饿了。真的,他是感到有点饿。现在已经是中午了,但是有事做总是好的。他取下他老妈前一天晚上做好的一碗冷米饭,抱着它坐在舢板上。为了使这顿简单的饭能持续下去,他发明了一种游戏。他把小鸭从盆里取出来,放在他的饭碗周围。小鸭马上就开始把它们的扁平的小嘴伸到米饭里。田宝用他的筷子在米饭里翻得越快,小鸭啄食得也越快。这成了一场比赛,可这样的话,米饭下得太快了。这顿饭得持续下来。
田宝又有了一个主意。他设法用筷子来喂小鸭子。他试着依次给每一只小鸭喂食,可是这样进行得并不太好,当他正专心致志地用他的筷子的时候,小猪意外地闯进来,把整个游戏搅黄了。小猪把夹在筷子上的一团饭连同筷子一起咬到嘴里。田宝还 得努力从它的牙缝里把筷子取出来。然后,趁着田宝忙于将被咬弯的筷子重新弄直的当口,小猪把它的嘴拱到饭碗里,贪心地吃了一大口。田宝讨厌地用胳膊肘将小猪推开,但是饭碗里除了几颗小米粒以外已所剩无几。田宝把小米粒撒在地上给小鸭吃。作为惩罚,他把小猪举在小米粒上面,可就是让它够不着米粒。
这只可恨的小猪一下子就把这顿饭结束掉了。现在绝对没有什么事好做了。小鸭又被放回到盆里,已经缩成一团,一边漂浮,一边睡觉。小猪伸展身子,侧躺在地板上。田宝也决定,他还 是睡觉为好。还 有什么别的事好做呢?他把那小猪当做枕头,也伸展开身子躺在地板上。
他睡不着。明天他要到那个大型机场去。明天他终于可以见到它了。这个念头使他安静不下来,老是睡不着。他设法根据从他老爸老妈那里听来的情况想像机场是什么模样,似乎有点奇怪——一大片长满青草的机场,好像飞机跟马或是山羊一样。想到有这样愚蠢的想法,田宝笑得没完没了。可这并不那么可笑。他开始烦扰小猪,胳肢它的小肚皮,直到小猪忍受不了。小猪气恼地尖叫着跳起来。田宝的脑袋一下碰在地板上。
因为脑袋挨这么一下,田宝要进行报复,他拼命去抓小猪的后腿。小猪疯狂地尖叫起来,设法躲开。它在舢板里使劲跑,似乎是想让田宝来追它——它一定也很无聊。但是田宝假装睡得死死的。
不耐烦的小猪终于小心翼翼地回到田宝跟前,用鼻子拱他。田宝跳起来,发出一声疯狂的叫喊,吓得小猪朝后倒下去。一场*的游戏开始了。他们在狭窄的舢板里来回跑,田宝叫喊着,小猪发出尖叫。他们引起震荡,舢板在水面上摇晃着。伴随着摇晃,舢板慢慢移动,从河岸边溜开了一点点。舢板里面跑啊喊啊,游戏在继续进行,舢板从跳板底下脱离开来。跳板掉下去,重重地拍打在水面上,发出啪的一声,但是正在大喊大叫的田宝却没有听见。
小猪终于跑不劫了。它的两肋鼓起来,把嘴张得大大的,喘息着。它倒下去躺在地上。田宝自己也躺下,喘息着。他得休息一会儿了。
雨点哒哒地像敲鼓一样打在席篷上,任何地方都听不到有其他声音。所有舢板上的人们似乎都在这漫长沉闷、阴雨连绵的下午睡着了。田宝也睡着了。
跳板搭在岸上的那一端随着下雨造成的河水不断上涨,从河岸下部滑溜的泥地上滑脱。它擦过舢板的一侧,慢慢地全部进入了河里,然后在河流中被迅速卷走了。
就好像看见跳板漂走,想要追它似的,舢板也离开了河边潮湿的泥地。开始它是慢慢地漂动,慢慢地旋转。它拖着绳索和木桩子缓慢而安静地经过那一排舢板。然后它像那跳板一样被河流卷走了。它漂走的速度比那跳板还 要快,迅速从一座高高的拱桥下经过。在拱桥下经过的时候,它超过了那飞快地漂走的跳板。
一个打着一把丝绸雨伞的老人走上拱桥。在雨天的阴暗中,他看见一条孤零零的舢板朝下游漂去。但是桥上的风往上掀动他的雨伞,他把伞拉下来挡在脸的前面,拖着脚步从长桥上走过去。当他在桥的另一端再看的时候,舢板已经不见了。老人看着奔流的河水,自言自语地嘟哝了几声。
在舢板里面,田宝醒了过来,但是他睡得迷迷糊糊,爬不起来。他懒洋洋地试着从席篷的缝隙窥视外面的河岸,看看天是不是快黑了,他老爸老妈是不是该回来了。他感到好像已经睡了很长时间。
他揉揉眼睛。天真的黑了!比下雨时的阴沉更暗。他耳朵里听到河水奔流的声音。舢板后部的席子不见了,是风刮走了它。哪里有什么河岸!这是一片黑夜 !这是一片河流!原来舢板正在黑夜 中随咆哮的河水朝下游冲去!
田宝跳了起来。他抓住飞驶的舢板的一侧。
“妈——!”
风声伴随着他的尖叫,但是它消失在雨声中。
“妈——!”
田宝开始哭泣。然后他无望地喊出一个字:
“爸——!”
他突然安静下来。他因为恐惧而变得麻木,无望地瘫在舢板的地面上。他不敢再喊叫,喊也没用。他的老爸老妈不可能听见,而日本人倒有可能听见!河水正把他送回去——回到日本人那里去。他恐惧地抽噎着,一把把小猪抱到怀里。他把小猪摇醒——使劲摇它。然后他把小猪抱得这么紧,弄得小猪直哼哼。
外面只有黑夜 ,只有咆哮的河水,只有大雨连绵。田宝睁大着眼睛,视而不见地凝视着黑暗,怀里紧抱着小猪,抱得胳膊都发疼了。他喉咙的疼痛倒是已经停止,可是他喊不出来了。他小声对小猪说些什么。这些话毫无意义,但是能对小猪小声说说话,使他感觉上好了一点。他又说了些什么。他说:“国美。”他又小声说了一遍,这时他的喉咙里突然疼痛地冒出一声猛烈的哽咽。田宝听见他自己小声的说话,有一瞬间他对自己感到很诧异。他说:“国美。”他用小妹妹的名字叫小猪。这样来叫一头猪着实愚蠢可笑。不,这不可笑。同一样有名字的东西在一起令人感到更安全。他大声说:“国美。”确实更感安全。
那小猪早就厌倦了它那古怪的姿势,从田宝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跳到地板上,奔逃到舢板后部。“国美!”田宝一边尖叫,一边朝它扑过去。他抓住它的后腿往后拖。小猪大声地发出长长的尖叫。这使田宝很害怕。他抓住猪嘴,死命按住,弄得小猪喘不过气来,拼命挣扎,用猪蹄乱挠乱抓。
“我不可以叫,你也不可以叫!”田宝小声对着猪耳朵说,“你无法跳到岸上去——这里已经没有岸了。”他胳膊底下夹着小猪爬到舢板后部,把绳索收回来,再爬回去。他把小猪夹在两腿中间,一边把绳索的结解开,取下木桩子。他把绳索对折过来,一头绑在小猪的前腿上,另一头绕在他自己的手腕上。
“我们得待在一起,”他认真地小声说,“我们会撞上什么东西,搞得粉身碎骨的。我们必须待在一起。”他努力回到舢板里,在黑暗中找到洗碗盆,把它拉过来紧挨着自己身边。他、小猪、小鸭挤成一堆待在舢板*。
小猪困倦地哼哼起来。田宝不能让它睡觉。他拼命摇晃它,然后又带着歉意让它舒服地待在他的怀里。“国美!”他恳求着说,一边喜欢地朝下看着小猪。在某种程度上,那样叫它并抱着它,使他感到好像仍然有_个家。而且现在那样叫它,听起来也并不疯狂或愚蠢。但是他不应该用小妹妹的名字来叫一头猪。“我叫你—-一国光!”田宝决定。他注视着在洗碗盆里困倦得呷呷叫的小鸭。国光和小鸭——它们便是他的家庭。这比孤零零一个人好多了,尤其是在漆黑的舢板里,当他随舢板被河水卷向下游的时候。“国光,我们得待在一起!”田宝体贴地说。在黑暗中,他检查了一下绳子上的结。
开始刮风了。风带着雨刮进舢板,从一头刮到另一头。田宝转过身,背对着鞭子般抽打在他身上的雨点,低下了头。蒙咙中他可以看见河神祭坛里的那面小镜子。他的嘴唇动了动。“河神啊——好河神,瞧这风,这风!让它推着舢板靠岸吧。”
后来,河上的风一定改变了方向,因为舢板似乎是在划着一个大弧形疾驶。田宝确信,舢板正在朝另一条河驶去。但是在这条新的河里,从山上刮过来的风朝舢板呼啸而来,一下子将舢板上的席篷拱顶掀掉了,席子飞了起来,抛向河水中。河神祭坛的镜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疾驶中的舢板毫无遮蔽地遭受风吹雨打,雨点直接打在木头船板上。
山雨倾盆,田宝马上就湿透了。他爬到长凳底下——没有办法爬到别的什么东西底下去躲雨。他手脚并用地跪在长凳底下,并把国光拉到他身下,给它挡住猛烈抽打的雨点。他把洗碗盆拽到跟前,用双手紧抓住盆边。
敞开的舢板里迅速积满了雨水。在他身下,国光不快地小声哼哼,但是身体僵直了的田宝把绳索弄得很短,让它待在原地不动。他感觉水从他握紧洗碗盆的双手上流过,爬上了他的手腕。现在三只小鸭随着上涨的雨水从洗碗盆里游了出来。它们快乐地在新的大池塘里游来游去。它们你随着我,我随着你,兴奋地、窃窃私语地在舢板里绕着圈子游水。突然,它们的呷呷声停止了,变得十分忙碌。它们潜下去,全身泡在水里。田宝可以听见它们的小嘴在水底下的船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微响声。
一开始他没有注意。突然他将小猪推到一边。小鸭正潜到水底下吃米呢!水已经到达了长凳底下的小架子那里,正把所有磨好的米冲走。所有的米都没有了——他惟一的食物!可是如果水已经到达架子那里的话,那么舢板就快要下沉了。田宝抓起洗碗盆,发疯似的将雨水舀出船外。当他差一点将一只潜水的小鸭舀出船外的时候,他吓了一跳。他努力平静地舀水,迫使自己不发出大声刮擦的声音。
当洗碗盆终于开始触到船底的时候,田宝设法抢救沙砾般撤落在地上的米粒。他找到他的饭碗,用手指把水汪汪的米粒沥干,小心翼翼地摸找破碎镜子的玻璃碎片。他一小把一小把地抓起湿米,收集了有半碗的样子。就在田宝这样忙乎的时候,雨停了,天色蒙蒙亮——早晨来到河上。
在最初的晨曦中,田宝看见远处模模糊糊的河岸。这是一条很宽的河,比衡阳那里的河宽三倍。但是当田宝在河中升腾起来的晨雾下朝前凝视时,发现这条大河流入到一条更大的河里。田宝知道,河流在靠近大海时会变宽,靠近大海的地方有日本人。田宝吓得头皮发麻。
在两条河最终交汇的地方,田宝看见有一个村庄出现在雾蒙蒙的晨光中。他自己的村庄就在两条河的交汇处!他害怕得嘴巴发抖,盯着远处的村庄。这不可能是他的村庄!日本人把他的村庄烧为平地,可这个村庄里房子仍然矗立着。
舢板飞快地进入另一条河里。村庄离得更近了。但是这不是一个有人住的村庄!房子已不是房子了。它们是一些空荡荡、黑黢黢的墙壁,没有屋顶。正是他的村庄!那边河岸上还 有一个日本兵慢慢地踱来踱去。在哨兵后面是村庄的废墟。
田宝在舢板里蹲得很低,但是他忍不住害怕地从船边向外凝视。日本兵站住了,朝河上看。他取下他的步枪。蹲在向前靠去的舢板里的田宝发觉,那个日本兵正直盯着他看——一颗子弹一定会飞过来。他无法将恐惧的眼光从日本兵身上移开。但是哨兵只是将步枪换到另一个肩上去,然后又开始踱步。
恐惧解除了,在哨兵取枪换肩的当儿,田宝挪动了一下身子。他溜下去平躺在舢板水汪汪的底部。他决不可以蹲着,决不可以从船边向外凝视。他用一条胳膊紧紧搂住小猪,不让它动弹。什么东西也不能动。一定是雨后朝河岸上飘过去的雾气挡住了那哨兵的视线,使他看不见平平的没有屋顶的舢板,可是雨已经停了,雾正在散去,清澈明亮的日光开始照耀到河上。什么东西也不能动。
他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躺着,他那毫无遮挡地朝天上亮着的后背因害怕而变得僵直。他好像再次听到飞机呼啸着擦过树梢,哒哒哒地射出子弹,呜咽着吞噬一切的子弹冰雹般地打在河水里。他拼命压制住想要看看那哨兵的近乎疯狂的冲动。他把脸藏在臂弯里,再次安静地躺着。
大概过了好几个小时,田宝终于允许自己抬起脑袋,小心翼翼地朝后看。村庄不见了。这是他完全陌生的一片新地方。田宝朝前看,河面宽得可怕——又宽又直。它现在一定是直奔大海了。由于河面很宽,水流已不那么湍急,舢板似乎走得较慢了。正前方是一个很深的河湾——那里的河水似乎很平静。田宝抓起洗碗盆,脸朝下平躺在舢板后部,将洗碗盆举成锐角的角度插入水中,用做舵使,这样舢板慢慢开始作出反应。它缓慢地划了一个像是没有尽头的弧度,转向了平静的河湾。舢板终于驶入浅水的宽阔河湾。当它擦着地面靠岸停下的时候,发出了沙砾般的磨擦声。
田宝舀起正在游泳的小鸭,让它们待在漂在河上的洗碗盆里。他抓起小猪和那碗湿米,跳到浅水里。他一只手拿着饭碗,另一只手推着他面前的洗碗盆,同时还 拽着身后在齐嘴深的水里扑腾的国光,急匆匆地朝寂静的岸上走去。
洗碗盆里的小鸭用它们的小黑眼珠朝上盯着田宝看。它们兴奋地朝他发出轻轻的呷呷声。田宝停下来。可是他无法拿着一个盆和里面的小鸭翻过山去呀!小鸭是食物。如果他拧断它们的脖子,把它们挂在肩膀上,这样他就有好几天的食物了。
想到三只小鸭挂在他肩头晃来晃去,田宝突然感到受不了。他看看小鸭,然后紧闭眼睛,猛地把洗碗盆往河湾的水中推开了。田宝不回头看,只是从河里往上爬,爬上了第一个石崖。
在石崖顶上,田宝转过身。空舢板已经回到水流中,朝下游漂去。在下面河湾里,白色的洗碗盆漂着,旋转着,两只小鸭在盆里游水,可还 有一只小鸭一定是在田宝闭着眼睛猛推洗碗盆时从盆里飞出去了。这只小鸭正在追着洗碗盆,拼命想从大河里爬回到它在洗碗盆内的小窝里。田宝看到这一切,嘴唇颤动起来。他转过脸,不再朝河那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