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一脉相承
晨间的雾气已经消散,好个天朗气清的一天。加拿大安大略省温莎市所有的居民和数千名游客,几乎都拥入了肯尼沃公园。人们不仅把看台挤得水泄不通,连跑道上也是密密麻麻的人。为了观赏这一场赛马盛事,加拿大拥进了有史以来最多的游客。原来这一天是美国最伟大的赛马——战神,和加拿大的骄傲——巴顿爵士,捉对赛跑的日子。
乐队奏着音乐,先奏的是美国曲子,然后是加拿大曲子。两国的国旗插满了看台,衬着蓝天迎风摆动。
此时,昵称为“大红”的战神就在一个有屋顶的围场里,由人为它的第二十一场比赛上马鞍。驯马师正打算要拉紧马腹的皮带时,转过身来对身边的骑手说话了。
“让大红尽量跑吧,”他说,“别硬叫它放慢速度。”
那长了一脸雀斑的骑手点点头。他张望一眼时钟,再过整整二十分钟,战神即将与巴顿爵士比赛。那匹马在一年之间,已经赢得肯德基州、皮克尼斯 与贝蒙特一共三项赛马冠军,绝对是一个无法轻视的对手!
那驯马师仔细检查了鞍褥与垫子,才对骑手使个眼色,骑手于是翻身骑上战神。他还 有十分钟让马儿绕着套马鞍的围场走走,还 有十分钟让它平静下来,倘若没有这个过程,战神会和小马一样难以驾驭。
这时,驯马师的目光和围场对面的李德先生,也就是战神主人的目光不期而遇。他们望着马儿来回走动,望着那一身平滑的肌肉波动着,还 有那弯曲且有力的脖子和闪亮的金红色毛皮。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大红的身心状态极好,”他们同意各自的想法,“它正处于巅峰。”
同时,巴顿爵士的营帐里正演练着精心拟定的计划,巴顿爵士将会跑一场爆发力的比赛。它不打算绕着跑道拼速度,反而准备一旦起跑就一阵狂奔,把战神远远甩在后面。这是项很不错的计划,因为大家都知道,天底下没有比巴顿爵士跑得更快的马儿了。如果比赛一开始就能够逼得战神跨出比平常更大的步伐,它或许就再也找不到原来的步调,那么,这场比赛很可能在八分之一英里内决出胜负。
号角的声音响起。深栗色的巴顿爵士与金红色的战神游行绕经全场,经过了裁判席,经过了看台,经过了转动摄影机的拍摄人员。战神听见观众的欢呼,它嗅到了对手的气味,不过它的眼睛却专注于跑道。跑道干净且诱人地在它的面前伸展开来,它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是正事!它的正事!赛跑!它已经走够了,它准备好要开跑了!
这会儿它朝起跑线的栅栏走过去,紧张地往前冲,想要一跃而过。巴顿爵士也感染到它的兴奋,它拉扯着腹带,而且几乎在转瞬之间越过了栅栏。
金红色与深栗色的马儿同时起跑,仿佛是一支两匹马的队伍。巴顿爵士的骑手按照计划甩起了马鞭,那匹加拿大马儿以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冲向前方。
战神的骑手却不让它全速奔驰,想要留到最后冲刺终点线的时候再加速。可是战神有别的想法,它硬是把头往前伸,它扯着马勒,它赛跑可是为了自己!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那骑手记起了驯马师的话:“让大红尽量跑吧,别硬叫它放慢速度。”他不再紧拉住战神的头。于是战神活像是无拘无束的发电机一般,飞奔向前。它好比一台机器,那四条腿即是活塞,四个一一伸展、韵律无懈可击的活塞。它赶上了巴顿爵士,再以长长的大步伐飞跃它的身边。
到头来跑一场爆发力比赛的却是战神,是战神把巴顿爵士远远甩在后面!
骑手回头瞧了一眼,他看见那加拿大马儿一心想要恢复自己的步调,可却徒劳无功。这场比赛等于已经赢了。真的赢了!战神以领先七个马身的优势通过了终点线。
人群拥上了赛马道,把他们的拐杖、帽子、手帕高高抛向空中,根本忘了自己是加拿大人还 是美国人。他们还 从来没看过这样精彩的比赛。人潮迅速拥向裁判的台子,战神就骄傲地站在那儿,而主人李德先生正在接受这匹大块头儿马儿赢得的金奖杯。
“你的马是打不败的!”巴顿爵士的主人与李德先生握手时大声说道。
突然间战神害羞起来。它听见香槟酒瓶塞拔起的声音,然后它的好奇心胜过了一切,它鼻子凑近了些,注视着那酒液汩汩地倒进奖杯。它好渴啊,它朝奖杯挤过去,李德先生不禁微笑了。
“给我拿一点儿不太冷的水来。”他指示道。
观众啧啧称奇的时候,李德先生把奖杯里的香槟全倒在草地上,他用一块干净的手帕擦干了奖杯,然后装满了水,再把奖杯递给马儿,战神于是就着大大的金杯喝了起来。
“它的确打不败,是不是?”李德先生问道,他的声音粗得出奇。
欢呼从三万个喉咙里发出来。好一场精彩的赛马,好一个精彩的结束!
巴顿爵士的主人说得对,战神是不可能被击败的。这匹三岁大的雄驹已经创下五项美国纪录与两项世界纪录。它已经证明了自己不但短距离奔跑快如闪电,长距离的耐力也是难以匹敌的。更值得注意的是,它身上所负的障碍超过了一百三十磅,而它的对手却分别只有一百一十四磅、一百零八磅与一百零四磅。
怪不得大家都为这匹了不起的雄驹如痴如狂!谁也说不准它还 会有多么辉煌的未来。
李德先生的朋友怂恿他在温莎市的这场比赛之后,再把战神送到英国。他们希望它参加著名的新市(Newmarket,英格兰东南一城镇)赛马,它伟大的祖先当初也曾在那儿比赛。对战神的仰慕者来说,倘若能够在新市得到胜利,要比它在美国的所向披靡更有意义。想当初他们钟爱的这匹马,因为不是纯种马而无法列入英国马种系谱的时候,他们真是痛心不已。要是赢得新市的比赛,就可以抚平那股伤痛。
可是战神永远也不会再比赛了。李德先生已经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在这场比赛前不久的一天晚上,他去纽约跟一位裁判见过面。为了比赛的势均力敌起见,每匹马必须负重多少,都是由这位裁判决定的。
“战神快满四岁了,”李德先生说,“到时你要让它驮多重呢?”
他回答得很快。“我要让它背上赛马史上最重的障碍,”那裁判说道,“战神是天底下最伟大的一匹马。”
李德先生知道战神既强壮又快捷,所以不得不比其他马儿身负更大的重量。他认为这很公平。不过他也知道,重量增加的话,很可能伤到战神的腿,也可能让它的心脏无法负荷。还 是让它在巅峰状态退休比较好,不让它身上留下一道伤疤。李德先生打定了主意,和巴顿爵士分出胜负之后,他就要战神退出比赛。
他没有把决定告诉任何人,只以沉默掩饰他的哀愁。他的驯马师、骑手和战神在加拿大赛马会上成千上万的朋友全都没有想到,三万观众当中,只有李德先生一个人知道,他正看着战神跑最后的一场比赛。
欢呼与骚动过后,他才悄悄说出这个消息,战神的追随者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在新市比赛过后再让战神退休才差不多嘛,战神在新市的胜利,将会是它快意奔驰的生涯最适当的句号,但这下子……
相识与不相识的人都想劝战神的主人改变心意。
李德先生只是无言地微微一笑。他明白战神并不需要新市的胜利来证明它的血统纯正,尽管它的曾曾祖母是匹拉车的马,血脉中流的也不是王族的血,那又怎样呢?尽管它害得子孙无法纳入世界名驹手册,那又如何呢?它的后代——战神的血统,其实可以一路追溯到那匹伟大的葛多芬阿拉伯马呢!
这时,李德先生不禁想起那匹葛多芬阿拉伯马。它也不曾在新市赛跑,而且没有血统证明书。东西给弄丢了。它不得不以自己的血液写一张新的血统证明书,而这血液同样流动在它子子孙孙的血脉中。
战神也可以这么做。伟大的子嗣大可追随著名祖先的脚步前进,它将借由子子孙孙继续活下去,由它们去赢得新市的比赛。
可是李德先生很难让他的朋友相信这个计划挺不错的,他往往非得把时间拉回两百年前,把那匹葛多芬阿拉伯马的故事说给他们听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