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把草原燃成通红了。
刈草的孩子无声地刈草,
低着头,弯曲着身一子,忙乱着手,
从这一边慢慢地移到那一边……
草已遮没他小小的身一子了——
在草丛里我们只看见:
一只盛草的竹篓,几堆草,
和在夕陽里闪着金光的镰刀……
1940年
===========================================================
草已遮没他小小的身一子了
写一首好诗很不容易。
写诗是要有技巧的。
“没有技巧的诗人像什么呢——
没有翅膀的鸟,永远只会可怜地并着双脚急跳。
没有*的车辆,要人家背了它才走的 。”(《诗论》)
技巧在诗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而《刈草的孩子》这首诗,似乎没有运用什么技巧,只是把《刈草的孩子》刈草时情景如实地写出来就是了。没有什么渲染,没有什么夸张,没有什么象征,朴实得犹如草,“宁愿一裸一体,却决不要让不合身的衣服来窒息你的呼吸。”(《诗论》)
然而,读者看了这首诗,不能不称道这是一首好诗,道理何在呢?
平凡的小事里不一定没有诗。
问题在于如何发现,如何把握,并在这种把握中渗入作者的意图。让人读了之后能有所感悟,并从这感悟中得到启示。
小孩子割草,这事很平常,却被诗人感觉到了什么。诗人要写这《刈草的孩子》,如何着手呢?如何写出诗意来呢?诗人没有写这个孩子的来龙去脉,姓字名谁,来自何方。没有写他的家境,没有写他的喜怒哀乐。诗人只是写他割草的一个画面:
“夕陽把草原燃成通红了。/刈草的孩子无声地刈草,/低着头,弯曲着身一子,忙乱着手,/从这一边慢慢地移到那一边//草已遮没他小小的身一子了——/在草丛里我们只看见:/一只盛草的竹篓,几堆草,/和在夕陽里闪着金光的镰刀……”
诗人为什么只写这样一个画面呢?诗人的意图达到了么?很简单,诗人认为这样写已经足够了,一个艺术品完成了。
这里好像没有什么技巧,太简明不过了。其实,这里不仅有技巧,而且有着很高的技巧,只不过达到了天然的程度,使人几乎感觉不到罢了。
诗人只选取了孩子割草的一个画面,而没有冗繁地写其他,这本身就是一种很高的技巧。“削尽冗繁留清瘦”(郑板桥语)是很重要的技巧要求,也是一种美学要求。诗人很懂得这个道理。诗人在构思这首诗的时候,从选材到剪裁,在脑子中已经进行了加工,写什么不写什么,已经在脑中过滤。这个加工过程虽然别人看不见,不得而知,但这是创作中一个很重要的阶段。没有这个加工过程是不可想象的。
这个过程的成功与否,是和诗人的生活经验,以及诗人的审美能力息息相关的。高明的诗人加工出来的是一精一品,不高明的当然就可能是次品了。《刈草的孩子》这样选材和剪裁,正说明了诗人的高明。
诗人在写这八行诗的时候,看似漫不经心,仔细观之,诗人也是运用了技巧的。诗人有意地在诗中强调了孩子割草的动作,他“低着头,弯曲着身一子,忙乱着手……”并强调了“草已遮没他小小的身一子了”,进而强调“一只盛草的竹篓,几堆草,和在夕陽里闪着金光的镰刀……”诗人强调、突出这些,是由诗人从自己所要表达的意图考虑的。
诗人只写这样一个画面,是有意图的,如果没有意图,这诗便苍白了,其技巧也成了枯枝败叶。诗人的意图是:小小的孩子,多么值得同情,他没能去上学,他没有在爹一妈一身边撒娇,从小就承担起劳动的重负。都夕陽西下了,他还 没有回家,还 在割草。他是多么辛苦!由此,诗人进一步告诉读者,在那样的时代,民不聊生,人们生活困苦,这困苦甚至也直接压在了孩子身上。这样的时代,这样的困苦生活,多么不公平,多么不人道!从孩子割草这件小事中,引起了诗人的联想和诗人内心的愤慨!
诗人的技巧,很好地表达了诗人的意图。
技巧对于写诗是很重要的,没有技巧便没有诗。但诗的技巧不是无根的花朵,不是无源之水。它必须受内容的支配,必须受诗人审美能力的支配,才能有效地充分地显示它的作用。而审美能力的高低,又是和作家的修养分不开的,修养是作家创作的基础。就像土壤一样,有什么样的土壤,就会开出什么样的花朵。
艾青说:
“一个作家的审美能力是最容易被发现于他的作品里的:
当他选取题材的时候;
当他虽竭力想隐瞒,但终于无意地流露了他对于一些事物的意见的时候;
当他对于文字的颜色*与声音需要调节的时候;
我们就了如指掌地看见了作者的修养。”(《诗论》)
这话说得再中肯不过了。修养的高低,是诗人能否写出好诗来的关键。修养,当然是多方面的修养,思想的、知识的、艺术的等,技巧当然也是其中的一项。
加强修养,在诗的园地里“割”下更多的好诗吧!
(郭宝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