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天上掉下来的小妹妹
金铃下午放学一走进巷子,就觉得气氛不对。往常这个时候是巷子里的各家小店老板最忙碌的一段时间:小吃摊上坐满了等着吃馄饨的老人、孩子和过路行人;杂货店里打酱油的、买味精的、买方便面手纸洗涤剂的,进进出出。就连美发店的生意也火起来了,人们为应付晚上的活动想要吹个漂亮的发型,弄得两个打工妹一时一刻也停不下手中的电吹风。可是今天很怪,人们忽然间都没心思做生意了似的,三五成群站着,面色严峻地议论着什么。
金铃手里有一袋鱼丝,是好朋友杨小丽给她的。她没舍得吃,想讨好一下小黄猫。她拐进小吃店,从油腻腻的桌椅间穿过,直走进里间卧室,推了门到处找那只猫,嘴里还“眯眯”地唤着。头发乱蓬蓬的老板娘跟进来说:“你那个朋友快生小猫了,躲起来不肯见人呢。”
金铃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几天看黄猫胖了许多呢,原来它要生小宝宝了。可是生宝宝干吗要躲着好朋友?难道我还会伤害它什么吗?
金铃很有点被朋友抛弃的失落感。出了小吃店,她马上把那袋鱼丝拆开,赌气般一把捂在了嘴里。腮帮子立刻鼓出来像小球,舌头也被鱼丝挤得没法转动。她不得不吐回一半在袋子里,嘴巴才恢复了原先的咀嚼功能。
这时候,她惊讶地发现电线杆下簇拥着好大一堆人,不断地有人匆匆忙忙赶过来挤进去,又不断地有人挤出人堆慌慌张张去张罗什么。金铃知道电线杆下住的是修自行车的老爷爷。昨天金铃放学路过这里,还跟他说了话,还把刚买的棒棒糖送给了他的孙女幸幸。难道老爷爷今天出什么事了吗?金铃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这样的热闹自然不肯白白放过。于是她慌忙把嘴里的鱼丝用劲咽下去,两肩一耸,使肩后的书包背得更牢靠些,弯下身子,拿脑袋当钻头,从大人的腿缝间钻到人堆里。
她首先看见的是派出所的民警。有一个戴眼镜的叔叔是她认识的,每次都是这位叔叔到她家查户口、核对身份证。有一回妈妈的钥匙忘在家里了,还是这位眼镜叔叔帮妈妈从邻居家阳台爬过去,开门取到了钥匙。那一次金铃对眼镜叔叔佩服得五体投地,觉得他比电视上的美国特警一点不差。
金铃扯一扯眼镜叔叔的衣服,问他:“杀人了?还是有人被杀了?”
眼镜叔叔低头看她一眼,脸上没笑,说:“什么杀人、被杀的,你是电视看多了吧?修车的老人家死了,是突然中风。”
金铃吓得浑身一凉,头发都快要一根根竖起来了。她很想看看死人是什么样子,又害怕那样子太吓人,于是用手指捂住眼睛,从指缝里偷偷往四下里看。
没有什么死人。老爷爷睡觉的床上只剩下一张床板,大概人已经被送到火葬场了。屋角的小椅子上坐着老爷爷的孙女幸幸,这个五六岁的小女孩面色苍白,一双眼睛像受惊的兔子似的,怯怯地看着所有围在家中的人,脸颊上还挂着泪痕。金铃心想她一定是吓坏了,她长这么大一定是头一回碰到这么可怕的事。金铃很同情这个小小的女孩,后悔刚才不该把那袋鱼丝吃了,不然现在送给幸幸多好。
金铃听见屋里的大人在七嘴八舌讨论什么,听了半天才听出头绪。原来幸幸的父母早就离了婚,夫妻俩都很自私,谁也不肯要幸幸,都怕这孩子拖累了自己、使自己不能重新组建家庭,幸幸只好孤单地跟着爷爷过。现在爷爷说死就死了,幸幸是跟爸爸呢,还是跟妈妈呢?两边都在推托,差点儿没动手打起来,这会儿闹到律师事务所去了。围在屋里看热闹的邻居边说边叹气,有人还骂幸幸的父母不是人。
眼镜叔叔说:“行了,大家都回家去吧,孩子先跟我到派出所住几天,晚上我带她回家。”
有人说:“你还没结婚呢,哪会带孩子?”
眼镜叔叔用一根手指推了推眼镜:“嗨!天下无难事,不会就学呗!”
金铃突然挤上去说:“让幸幸跟我回家住,好不好?”
眼镜叔叔吃惊地看着她:“你?金铃?”
金铃说:“我妈妈会带孩子。再说我也喜欢小妹妹。”
眼镜叔叔认真想了想,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好,反正就住几天,等幸幸的父母达成协议,他们中的一个自然会领幸幸回家。
眼镜叔叔叮嘱金铃:“如果你妈妈不同意,可别跟妈妈吵,把幸幸送回派出所就行了。”
金铃心里有把握地想:妈妈才不会不同意呢。
金铃搀了幸幸的小手上楼,敲开家里的房门时,妈妈啊的一声轻叫,眼睛瞪成了一对铜铃。几年前,金铃曾经把邻居一个两岁的小女孩抱回家当洋娃娃玩,女孩的妈妈以为孩子被绑架或是拐卖,急得口吐白沫昏倒在地。那家人又是报警又是到电视台发寻人启事,闹得一条街上人心惶惶。卉紫下班回家,从外面听说这事,生怕金铃也出了意外,三步两步奔回家一看,两岁的小女孩乖乖地坐在痰盂上大便,金铃手里拿着卫生纸守候在旁边,等着履行做一个小母亲的责任呢。卉紫哭笑不得,忙替小女孩擦干净屁股,一把抱起来送下楼去,才算平息了一场风波。卉紫转回来就把金铃骂了个狗血喷头,勒令她以后再不准把邻居的孩子带回家玩。
现在卉紫看见金铃搀着幸幸上楼,自然而然就想起几年前的事,以为是金铃老毛病重犯。卉紫用身体拦着门口不让她们进来,喝令女儿说:“从哪家领回来的,还送回哪家去!”
金铃申辩道:“她没有家了,你让我送她回哪儿?”
卉紫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想金铃这孩子真是越过越糊涂了,居然把一个没家的孤儿领回来了。
金铃说:“不是啊,你听我说,她爷爷刚死……”
金铃就把幸幸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卉紫说:“你这样做是出于同情心,我不能反对。可是妈妈白天要上班,谁在家照顾孩子呢?”
金铃说:“好办,幸幸白天上幼儿园,就是巷子拐进去的那个,她晚上才回家。”
“晚上你要做作业,不能为一个孩子分心。你今年六年级了,不是四年级五年级……”
金铃大叫起来:“说来说去,妈妈你只是在找借口不想接受她!”
“不想接受也是为你好!”
“不是为我好,是你自私,不愿意帮助别人!”
母女俩唇枪舌剑,嗓门一下子都提高了八度。
正好金亦鸣下课回家,咚咚咚的从楼下爬上来,大惊小怪地喊:“吵什么呢?吵什么呢?在楼下就听见你们两个的尖嗓门。”
两个人争着向金亦鸣申冤。金亦鸣摸摸幸幸的头说:“就是她吗?”
幸幸被金亦呜一问,满肚子的委屈和凄楚爆发出来,嘴撇了两撇,大哭起来。金铃埋怨妈妈说:“你看你。”卉紫这时候心也软了,怀疑自己刚才做得太过分。
金亦鸣想了想,拿不定在妻子和女儿之间偏向谁说话好。他决定还是做“和事佬”比较合适。他对金铃说:“爸爸有个办法。你明天不是要数学单元测验吗?如果测验成绩在90分以上,你就有资格把幸幸留下来。否则只好对不起了。”
金铃跳起来:“一言为定?”
金亦鸣说:“一言为定。”
金铃不放心,跟爸爸钩了指头。
卉紫闪开身子让金铃和幸幸进屋,狠狠地朝金亦鸣瞪了一眼,说:“就你会做好人!”
金亦鸣摊摊手:“谁让我是一家之主呢?”
卉紫是刀子嘴豆腐心,口头上没有同意幸幸住进家里,实际上还是忙碌开了,晚饭特地添了一盘盐水鸭,把鸭腿鸭脯什么的一个劲地往幸幸碗里夹,又催着她多吃饭:“多吃饭才会长肉。你看你金铃姐姐多胖,身体多好。”
金铃就在背后朝爸爸眨眼,两个人互相伸舌头做鬼脸。卉紫其实是看见了的,为不让这父女两个太得意,她装作没看见。
晚饭后金铃做作业,卉紫就把幸幸带到卧室里看画书。幸幸很乖巧,说什么听什么,总是怯生生的模样,眉里眼里的神色惹人爱怜。卉紫心想她真有这么个小女儿也挺好,免得金铃一个人受宠过多,弄成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
直到9点钟睡觉的时候才来了新的问题:家里只有一大一小两张床,金铃一心要幸幸跟她睡小床,卉紫坚决不同意,因为金铃睡觉的姿态太野蛮,伸胳膊蹬腿不说,有两回居然从床上滚下来,半夜里“咚”的一声把人吓一跳。
卉紫说:“你这么胖这么重,把人家孩子压坏了怎么办?”
金铃说:“我可以用绳子把手和腿捆起来睡。”
卉紫不理她,在客厅沙发上铺了一张临时床铺,四面用椅子围好,看上去相当舒适。金铃见状也就不再坚持,退一步要求由她来替幸幸洗澡。卉紫叹了一口气同意了。卉紫觉得金铃这孩子有点与众不同,特别喜欢同情和帮助弱小者,真是天生一个做母亲的料子。
卉紫打开热水器开关,到浴室里放了水,一扭身,发现金铃已经手脚利索地帮幸幸把衣裤鞋袜全扒掉了,卉紫心想她自己洗澡可从来没这么利索过。
浴缸其实不高,可是金铃很负责地把幸幸抱着放了进去。她先用热水把幸幸全身冲一个遍,然后细细地打上肥皂,再从脖子开始依次搓洗。洗得最认真的是腋下,因为卉紫在金铃每次洗澡时都要反复提醒:胳肢窝!胳肢窝!而每次检查金铃的胳肢窝,不是一搓一把污垢,就是摸了满手未冲净的肥皂沫,弄得卉紫大叫:“你看看你洗的澡!”现在金铃替别人洗澡,倒是把妈妈的叮嘱牢牢记住了,并且做得这么一丝不苟。
幸幸洗完了金铃洗,然后两个人都揩干身体钻进各自的被窝。卉紫替她们整理好衣服,掖好被子,把灯熄掉,把金铃房间和客厅的门分别关上,觉得家里是真正安静下来了。
半夜里卉紫习惯性地醒来,去替孩子们盖被子。走进金铃房间,她怕吵醒女儿儿就没有开灯,熟门熟路走到床边,伸手去摸金铃的肩膀和头。这一摸,卉紫吓得差点没大声叫起来,因为她在金铃肩侧摸到了一个毛茸茸圆溜溜的东西。卉紫顾不上吵醒不吵醒的了,赶快开灯细看,这才知道毛茸茸的东西是幸幸的脑袋。金铃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偷着起了床,把幸幸又弄进了自己被窝里。卉紫真是哭笑不得,看看两个孩子呼噜呼噜正睡得香呢,觉得叫醒她们也不好,就只好算了。
早晨卉紫特意早起了一刻钟,到金铃房间去叫两个孩子。推门一看,金铃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床边,正在费劲地帮幸幸套毛线衣。卉紫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哪天喊你起床都耍赖,今天怎么这么勤快?”
金铃慌忙停下手里正做的事,把卉紫拉到门外,顺手掩上房门,小声说:“妈妈我求你一件事。幸幸住在我家的时候,你能不能尽量不说我的缺点?”
卉紫问:“为什么要这样?”
金铃不好意思地笑笑:“妈妈你想嘛,幸幸是我的小妹妹,我在她面前必须有点威信,是不是?如果让她知道我缺点太多,她不就看不起我了吗?”
卉紫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金铃慌得赶快用手捂妈妈的嘴。卉紫在金铃手心里鼻音很重地说:“你还知道树立形象啊!”又说:“记住了,要是今天考得不好,幸幸晚上就必须送走。”
金铃连忙点头,又伸伸自己拉过钩的小指头,表示她是说到做到的。
卉紫这一天在杂志社心神不定。她告诫自己:工作要紧!女儿的考试不过是单元测验,没必要每次考试都如临大敌,孩子的分数不是那么重要的!可是道理是知道,心里还是忍不住期盼着、祷告着、热望着,祝愿女儿能拿到一个漂漂亮亮的分数。
3点钟一过,卉紫把手边的事处理完,就骑车回家。路上拐到菜场,买了一个3斤重的大鱼头。
5点钟,卉紫煨好了鱼头豆腐汤,关掉煤气灶,准备下楼去接幸幸回家。恰在此时门铃唱歌一样响了起来。卉紫开门一看,金铃笑嘻嘻地站在门外,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卷子。
“妈妈猜猜多少分?”
卉紫一看金铃的神色就有数了,马上觉得心里一松,也跟着笑嘻嘻地答:“80分?”
金铃摇头。
卉紫小心地说:“90分?”
金铃又摇头。
卉紫说:“总不会是100分吧?”
金铃大声欢呼起来:“是98分!”
卉紫噢的一声。忍不住朝金铃张开双臂。金铃也跟着扑上前,吊住卉紫的脖子,猴儿一样爬到她的身上,又是亲又是笑的,简直不知道怎么高兴才好。
卉紫说:“好吧,放开我,我得接幸幸去。” 。
金铃放开卉紫,说:“妈妈你闭上眼睛。”
卉紫就闭上眼睛,听见金铃急急地下了一层楼梯,又很快返回来。
卉紫再睁眼时,幸幸已经开开心心地站在她面前了。原来金铃先把幸幸接了回来,暂时藏在了楼道里。
卉紫大叫:“哈,你这个坏东西!又在我跟前先斩后奏。”
金铃把一根食指竖在嘴唇上,使劲对妈妈挤眼睛,小声提醒她:“又忘了?别说我的缺点。”
吃饭的时候,卉紫很想不再对这件事发表意见,可终归没有能忍住,用筷子指着金铃说:“可见你学习上是有潜能的,邢老师的看法一点都没错。”
金铃*道:“妈妈,用筷子指着别人很不礼貌。”
卉紫看看金铃,又看看自己的筷子,一声不响地把胳膊收了回去。
金亦鸣慢悠悠地插了一句话:“我一直坚持这个观点:小学里学习成绩最好的孩子将来未必能成大器。”
金铃问爸爸:“你认为我将来是人才吗?”
金亦鸣笑了笑:“我相信你。”
卉紫哼了一声:“将来是将来,现在是现在。现在你是六年级学生,明年夏天要参加升学考试,你必须保证每回考数学都拿到98分的好成绩,进外国语学校才有希望。”
金铃把身体用劲往椅背上一靠,怏怏地嘟哝道:“妈妈总是扫兴。”
第二天是星期六,卉紫决定带金铃和幸幸去逛商场。金铃自己对穿衣打扮不太感兴趣,可是她希望妈妈能把幸幸打扮得漂亮一些,就起劲地跑前跑后帮幸幸挑衣服。她们替幸幸买下了一条咖啡色带米色蕾丝花边的连衣裙,一双小皮鞋。金铃很兴奋,马上央求妈妈帮幸幸穿上新衣服,然后她拉着幸幸的手骄傲地在商场里走来走去,仿佛要展示一个漂亮的小模特似的。
幸幸心里也很高兴,但是她什么都不说,只把对金铃的感谢表现在对金铃的百依百顺上。这使得卉紫越发对幸幸怜爱有加,觉得小女孩要真是从此在家里住下来,倒也蛮好。
后来卉紫又领着她们去文具柜台,买了些圆珠笔橡皮什么的。金铃提出要到玩具柜台看看,卉紫也同意了。玩具柜台新到了一批为圣诞节准备的礼品玩具,其中有一排金发碧眼的芭比娃娃。金铃趴在柜台上目不转睛地看,眼珠子恨不能跳出来粘在柜台玻璃上。卉紫本想替她们一人买一个,凑上去看看标价,一个娃娃差不多要卖200块钱,是她一个月工资的四分之一。卉紫吓了一跳,赶紧装作不知道孩子们的心思,若无其事地从柜台旁边绕过去。
金铃却是不屈不挠地追着她,旁敲侧击地说:“张灵灵家里有一个芭比娃娃,是她妈妈送她过生日的。那个娃娃一共有三套衣服,一套晚装、一套泳装、一套冬装,可以换来换去。胳膊腿也是软的,让它摆什么姿势就摆什么姿势,比一般的娃娃高级多了。张灵灵老是用她的芭比娃娃逗我们。”
卉紫转过身,认真地问金铃:“张灵灵父母是干什么的?”
金铃答:“好像是……当经理?”
卉紫两手扶住金铃的肩膀:“你听着,爸爸妈妈都是工薪阶层,和人家经理不一样。正当的要求可以满足,比如吃饭穿衣买书买笔,可是昂贵的奢侈品不能买,我们没必要跟人家比这些。”
金铃狡猾地看着妈妈,反问她:“我要你买了吗?”
“可是你刚才……”
“我只不过说那娃娃很漂亮,没有说我想要。”
金铃说完这句话,挣开妈妈的手,一扭身就走了。卉紫依稀看见她眼里有亮晶晶的东西闪了一下,但是卉紫硬下心肠没有理睬。
星期天傍晚,金铃和幸幸肩并肩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忽然有人敲门。敲门声很响,而且理直气壮。卉紫急忙从厨房里跑出来,甩着一双湿淋淋的手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初冬天气穿一条刚过臀部的超短皮裙,下面是肉色透明丝袜,鼻尖和脸颊冻得微微发红。她手里还抱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
“请问幸幸是住在这家吗?”她昂着头,不太客气地问卉紫。
卉紫正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回答,幸幸已经闻声从客厅里跑出来了。卉紫弯下腰问她:“这是不是你的妈妈?”
幸幸看了那女人一眼,马上垂下眼皮,轻轻点一点头。
卉紫觉得不该让客人站在门外,就热情地请对方进来坐下。
那女人却不动,语气淡淡地说:“你不必张罗,我是来带幸幸走的。”
卉紫问:“和她爸爸达成协议了?孩子归你抚养?”
女人嘴角一撇:“凭什么归我抚养?我们每月各出200块钱,幸幸住到我妈家里去。”
卉紫说:“跟着外婆,也好。”又摸摸她怀中男孩的头:“这是幸幸的弟弟?”
“不,这是我的儿子。”她把“我的儿子”几个字咬得很重。
卉紫叹着气,进屋收拾幸幸的东西。那女人就抱着孩子在门外等着。幸幸低头站在门内,不说话,没有一点见到母亲的欣喜。
金铃跟在卉紫身后直转,拉拉她的衣角,小声问:“真的不可以把幸幸留下来吗?”
卉紫说:“不可以,她有父母,法律不许可。”
金铃鄙夷地哼哼着:“她算什么做妈妈的?一点母性都没有。”
卉紫心里有些好笑,因为金铃知道使用“母性”这个词。她收拾了幸幸简单的衣物,扎成一个包,出去交到那女人手上,又蹲下,双手捧起幸幸的脸,说:“好孩子,记住你金铃姐姐的家,任何时候都欢迎你再来。”
那女人一把拉过幸幸的手,连声谢谢都没说,转身就下楼了。
卉紫连忙朝屋里喊:“金铃!怎么不出来跟幸幸说再见?”
房间里没人回答,也不见人出来。卉紫连忙进去一看,金铃靠在房间的墙上抽泣着,泪珠儿大滴大滴滚落下来。卉紫心里一热,一把将金铃搂在怀中,说:“好孩子,妈妈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可是幸幸毕竟有她的爸爸妈妈,她总是要过她自己的生活的。”
金铃把头埋在卉紫胸前,瓮声瓮气地问:“妈妈你说,世界上有没有真正快乐的孩子?”
卉紫心里一冷,她想女儿这问题问得太深刻也太沉重了,她简直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