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奶奶目光娴静,坐在门槛前,纳着鞋底。外面的雨还没有停歇。
放下教了四十年的书,她也不肯停下来歇一歇,每天都找一些事情做着。我放下书,靠在门边上,门旁的花坛里,一株茶树长得真茂。一阵风刮过来,茶花尽数掉落。我跑过去,捡来一片。赤红色的花瓣,裹挟着一股清幽的香气,花瓣柔软地像绸子一样。那红色真是饱满,像贮满晴天的霞。只是,这么美的花,就这么凋落在泥地上,真是可惜了。难怪每年的春末,黛玉都要扛起锄头,把那葬花吟轻轻吟诵。
我把茶花举得高高的,想让目光透过去。奶奶在抽线的间隙,瞅了我一眼。目光柔柔地从老花镜里探过来,问到:“想些什么呢?”
我抽回手,看着满地的花瓣说:“春天又要过去了,你看这花落的,多可惜。这是不是晏殊说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奶奶侧了一下头,停下手中的活,说:“是,也不是。”
我没有听懂,不说话。奶奶继续说道:“花落了,的确是告诉我们,春天过去了。春一过去,这一年就去了一小半。所以人们常常暗叹时光流逝啊,暗恨自己又浪费了时间。所以,诗里面透露出淡淡的感伤,在我们的嘴里,又放大了。可是,花就着春风开了,合着细雨落了,这是自然规律,是自然天成的。我们没有太多必要,感时伤春。时光是流逝了,我们本就控制不了时间的流逝,但是我们可以控制自己啊。在对的时间里,做对的事情,都是珍惜时间、真爱生命,没有必要感叹。就像我纳这鞋底,就像你捡起茶花,都是在对的时间里去做对的事情,思索对的问题。”
一阵风吹来,又是一朵茶花匆匆谢幕,奶奶看着地上的花瓣,继续说道:“你看,开的时候轰轰烈烈,落的时候大大方方,没有留恋、也不曾哀叹啊。茶花都没有哀叹,我们去替它感伤什么?做人啊,就要跟这花一样,大方、洒脱、随性一点,不是活着更自在?”
我似懂非懂,点头看着奶奶,白发晶莹、梳理的一丝不苟,雅黑的发卡在鬓边,搭配的相得益彰。碎花的衬衣,套着米色的毛线马甲,身子还是那样瘦削,但是精气神还是足足的。手指头像竹枝一样干枯,但是拿着针就像她当年拿起粉笔,在黑板上解读诗词一样游刃有余。
奶奶就像茶花一样,娴静、温柔,又洒脱淡然。虽然人垂暮年,但芳华依旧。不是时间仁慈了她,而是她的洒脱合淡然,让时光流逝变得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