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爱喝酒,即使无人同饮,独自一人也能小酌几杯。每到爷爷微有醉意时,我便会翻出我的唐诗书,拉他到院子里,央他给我讲其中的故事。在那段记忆中,伴随着我的就是一阵阵醉人的酒香和一首首动人的唐诗。
爷爷清醒时比较严肃,在他戴着老花镜读报纸时,我都会识相地待在一旁。但是,爷爷喝醉时是很亲和的,脸颊红扑扑的,走路摇摇晃晃,像个笨重的企鹅。
院里静悄悄的,院中的青石板凳凉丝丝的,尽管空气中还弥漫着白白的闷热,倒也不让人难受。月光像不染铅华的女子,落落大方地洒遍每一个角落。整个小院温暖又静谧。
每当爷爷轻拍桌子,就意味着要开始了,我赶忙坐正,聚精会神地等待下文。
夜宿山寺——李白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爷爷断断续续地读着。
我好奇:“天上人?什么是天上人?”
“就是——神仙。”“
“是不是站得很高就可以看到他们了?”我激动地说。
“嗯……”爷爷含糊地应答着。
我站到石椅上,问:“够不够高?”“
“不够。”
我又笨拙地爬到石桌上,颤颤巍巍地问:“够了吗?”
这一次,却没有回答了,爷爷已经睡着了。
每当爷爷喝醉,我都能听到几首古诗。爷爷记性不好,教过的诗总是反复读,我也不说,只是一遍遍听,也就逐渐烂熟于心了。爷爷声音不好听,哑的,喝醉时就更语无伦次了,我却能逐字逐句听得清晰,至今也搞不明白为何。
如果你某次无意中路过这个不起眼的小院,会看到一老一小坐在石凳上,老的摇头晃脑,小的目不转睛。
一晃多年。
尔后,无论我读到多少惊心的良句,都清楚地记得,最初的启蒙是从一首和着酒香的“神仙诗”开始的。
如今,即使爷爷喝醉,也不会再有兴趣读诗了。他大多是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睡觉。酒香犹在,诗声已无。
又是一次温凉的夏夜,一家人熙熙攘攘坐在小院中聊天。我站在远处,看着。慢慢地,眼前的景物淡了,只剩人影绰绰,声音也逐渐消散,仿佛蒙了一层纱。我看到了一个小女孩,趴在石桌上,微风轻轻拂过她的发丝,拂过她绯红的双颊,她正迷迷糊糊说着:“不……敢……高……声……语,恐……惊……”声音好似从天边传来,和着酒香,丝丝缕缕地融入了夜晚的雾气中。
“傻孩子,无论你站得多高,是都不会有神仙的。”
或许,曾经有呢?
酒会淡,诗会散,而酒中的诗如今又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