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双鞋多少钱?”
“15!”擦鞋匠低着头说。
“便宜点!”
“行吧,12”他依然把头埋在宽檐帽下,他习惯了低头。
低着头,看得到他最熟悉的脚踝与鞋子。一只只皮鞋、高跟鞋、军靴、运动鞋、帆布鞋、塑料拖鞋踏过,这给予他安全感。若是人少的时候,就盯着路面细细观察——这又多了块污渍,什么时候哪个粗心鬼又泼翻了豆浆呢?若是有人驻足,他便期待有向他询问价钱的声音,不过也有可能是想在身后的小吃摊买个煎饼果子吃,不,应该说几乎都是买煎饼果子的。他不愿抬头,毕竟看煎饼果子交易还不如看人们的鞋有意思。
那天,他又看着路面,路灯从斜后方打在他的后脑勺上,把他的轮廓拓印坑坑洼洼的路面上。他盯得出了神,回过来,看看表,已经十一点半了,他起身,伸了个懒腰,要收工了。
右手两个小板凳,左手是鞋油擦鞋布等工具,身上是微微发黄的纯白T恤,脚下是布鞋,他走在路上,还是低着头,因为他认为以这身行头不好意思与皮鞋发亮,西装笔挺的人对视,更是因为他的习惯,看着人的腿脚,他舒服。
等红绿灯时,他瞟见了灯柱下贴着的一张传单,是一位芭蕾舞演员演出的宣传,那演员不怎么出名,可据说专业过硬,不知为何,依然没什么人愿意看她的演出。
他盯着那张传单,想起了他的初恋,也是芭蕾舞演员,想起他们之前总在演出厅的后头,她穿着芭蕾舞鞋,踮起脚旋转,一只脚尖轻松撑起整个身体,可还是那么柔和,有时会有积水,她在水中间旋转的样子如水晶球里的娃娃一般梦幻,转出的层层涟漪更是永远在他脑中荡漾,她唯一的缺点就是脸上有块较大的胎记,不过在那个少年的角度中看,她是完美的。
可有天晚上,那女孩低着头走着,久久不说话,终于,她停下来问他:“我是不是很丑?”其实这个问题她不止问过一遍了,他像往常一样笑着否认,可这回,女孩却向他大发雷霆,哭着跑走了,他彷徨失措,她却杳无音讯
从那以后,擦鞋匠再也没接触过芭蕾舞。可此刻,无意间的发现,却使他又产生一股强烈地想去看演出的念头。于是他买了张票,票比想象中的便宜。
他拨开演出厅门口的玻璃帘,这种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他曾经去过多少次啊,演出厅内人寥寥落落,他找了个前排靠边的位置坐下。不一会,幕布拉开,屏幕上露出一个剪影,女子如天鹅一般优雅舒展的体形吸引着他。随着音乐开始,女孩的双腿开始跳动,是小碎步。然后又开始了伸展,大跳步,旋转,时快时慢,时刚时柔地舞动着,他歪着头静静地以他的角度看,双眼微眯,在他眼中,这双腿,就像眼睛一样,是会说话的。他嘴角微翘,可眼神里却有一丝怀念,又或许是落寞。
表演结束了,他在位子上多坐了一会,盯着舞台的地板,还能看见那些多情的舞步,月光从高高的窗子洒进来,地板又泛起了涟漪。
出了演出厅,他又看见哪位演员在他前面不远处走着,步子很慢,他驻足,注视着她一步,一步,一步地踏着,直到拐角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家。
从此之后,他关注着这位演员,若是有空闲,便去看她的演出。那位演员也所幸一直在这座城市跳着,这给他格式化的,没有期待的生活多了一份盼头,给擦鞋匠只就生存的模样,注入一份美的追求
毕竟,谁不喜欢美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