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在动荡的年代不那么容易,但死亦是如此。只要活着,只要有一口气,就有无限的可能。明知前方道路坎坷,但也不愿就此安眠;明知美好是短暂的,苦难才是主旋律,但也会为那偶尔的欢愉去迎风前行。明知世道不公、命运弄人,但也会咒骂着艰难度日,并怀有一丝美好的幻想。
生命的悲剧与舞台上的悲剧在构思上如出一辙,一贯的黑暗痛苦反而令人麻木,属于劣品;在希望与绝望之间的起伏才是真正残酷而有感染力的作品。折断翅膀的雄鹰比草鸡痛苦万倍,因为后者从来不曾飞行;曾经尝试跳出深井的青蛙比甘于现状的井底之蛙痛苦万倍,因为后者没有希望、不曾奋斗。落差与起伏,构成了平凡者的伟大悲剧。
但是,他们依然活着。为什么要活着?为了受苦?为了被命运捉弄?为了一次次重温心碎的滋味吗?一切理由似乎都不成立。他们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答案也许不在他们身上。最早是对未来的希冀,使他们坚持着;后来也许是家人的情感,把他们留在人世;等到只剩自己一人,他们已经不会想到死去了。过去的记忆把他们系在阳间,使他们不得不为这场悲剧添上结尾。活着,已成了一种习惯。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成了他们最重要的珍宝。这些东西是弄不丢、抢不走、烧不毁、砸不烂的。走进坟墓的前一刻,他们还带着这些东西。为什么他们不去拥抱死亡?因为他们不单为自己而活。
又或者,是人生太短。顶风埋头走了一阵子,突然发现已经到了终点;才包扎好一个伤口,突然发现磨难已经到头了。人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再曲折的人生,对自己说过几遍“坚强”“活着”,也就结束了。现实的复杂,不容他们对轻生多想。反正是必然的宿命,何必为了想而耽误了耕地、肥田?一阵饥饿比一段痛苦的思想挣扎来的切实多了。
算了,既然知道死也很难,何不想想死前的日子怎么过? 为了多吃一碗白米饭,为了多穿一件绸衣,为了一句体面的棺材。
人啊,一丝不挂地来,总要一丝不挂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