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淡，月纤纤。一次做客来到他的家，一个不算华丽但也素雅的堂下。 家中无人，侍人请我进去，叫我等候半晌。我参观起这院来，幽芳独雅，谧意尤徊。 看见一面墙挂着东坡的字，“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呆呆地看了许久。这真是诗意盎然。右边的“江城子”肃然：“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我不禁又转身去凝视，侍人摆的茶凉了—— ……
一阵寂静后的喧闹——是东坡回来了，他见了我，勉强在极度哀伤的脸上挂了一丝微笑与惊喜。他显然是疲劳不堪，愁惨难形容。 “如何？发生了什么？”我问道。我们已是十多年的朋友，客套话当免去了。他向着东厢去，停在砚前坐下——应该说是瘫下了，苍白的脸和刚刚涕泗横流的痕迹都慢慢隐去——但此时又是两眼无神地，鼻子一酸，眼眶禁不住洒泪而下。他看着桌子，看着我。 “……等会儿再说吧。”他终于吐了一句。 我突然想起他在密州当太守时我去拜访他的场景：东厢里，两张桌，两张椅，两支笔，两个人。他与我谈笑风生，偕来朝阳，褪去夕阳，等到山花憔老，晚风当听时，他离开前，那一天午后，他写了一首“江城子”。豪迈的气概，豁达的胸怀——如今已不再了。与其说不再，倒不如说是被隐去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他写下。窗外鸟鸣间却，桃红也失香了，使劲嗅也嗅不出了。 “我回老家了。”他终于又开口了，“可是到那里时，已是……” 我惊愕。原来是这样啊……同情的泪不觉下，心中泛起惊雷般的…… “不思量，自难忘——”他慢慢挥毫“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此处可以话，”我想。“东坡……那你将来要做如何打算呢？” 他提过笔，抹了抹眼眶，端起桌上的一杯冷冥的茶，饮尽。“不知道……我似乎做了个梦。”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真的鬓如霜了吗？我抬头一看，果真。清冷的夜下，我想到千里外的赤壁——他去过；千里外的古城——他的家——如今已是伤心处，只是没人“知月为尝酒万杯”，我看不进山门外，薄雾前，先却时光流逝。东坡当年月下，怀弟子由，畅饮共婵娟时，也是这般的预见么？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他突然然笑了，侍人打了个哈欠，送了两杯酒来。我看见他笑盈盈的双颊挂着两行泪，滴到了墨里，灯恍惚，人恍惚。 “相顾无言罢……惟有泪千行”他喃喃道。 “那……”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们先喝一杯吧，这是八年前王氏叫我带的信，今天来这里也是费了我好长时间，只是不知道在信未送到前，她已经去了。” “料得年华断肠处……”……他突然放下笔，接过那封信，轻轻地打开，十分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本是昔秋就应被知的一纸殤，他读了有二十分钟之久，读了一遍又一遍。我不禁都……他的人生竟是如此曲折的么……黄州寒食也苦，被萧条各处也苦，如今苦上加苦，东坡只得用他的朗朗正气去抵消那苦了么？ “抵不过的吧，你我终究是个凡人。”他说道。 缓缓的放下手中满纸尘埃的信。
风停了，云退了，星星也集群一般的出现了。隔溪扬笛，抹霞言笑，感觉日落了，感觉到了的时候，夜已深了。 “干——杯。”他斟酌。 “干——杯。”我举杯。 “明月夜，短松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