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克斯・希尔,英国儿童文学作家,作品有《黑暗的速度》《躲藏的人》《神秘的易拉罐》等。希尔有两个孩子,她写过很多有关成年人和孩子的书,而且在电视系列剧、电影、舞台剧和广播节目等诸多领域均有成就。剧本《神秘的巧克力》曾获得英国电影和电视艺术学院奖(BAFTA),在英国BBC广播电台播出。《黑暗的速度》被提名卫报儿童小说奖。《天蓝色的彼岸》是希尔最具影响的一部力作,这部小说不仅以新奇的构思、奇妙的幻想取悦读者,更为重要的是它处处洋溢着对生命的热爱、对生活的向往,具有深厚的文化内涵和人文意义,在人生理念上可以给读者诸多启示。
人人都觉得走完人生的旅途,尘世上的事情就会一了百了,死后不是长眠地下永久安息,就是进入天国静心享福。其实远不是那么一回事,至少对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儿来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刚进入天国,一群成年“人”就围拢过来。“快看,一个小鬼!”“哎呀,怎么这么小的年纪就来了?”我下意识地排到了队伍之中,随着“人”流慢慢向前移动。在一个类似“总服务台”的地方,一个“人”正坐在老板台前用电脑为大家逐一登记。
“噢,哈里。像你这样的小孩儿骑自行车应当格外小心!”“没错,我也是很小心的,我被撞死完全不是我的过错,那个酒后驾车的卡车司机负全责。”“遗憾,你真不该来这里。”登记完毕,一张打印好的信息条递到了我的手中,上面例行公事地写着:“欢迎您来到另一个世界。”纸条上有一个小圈圈,表示“您现在的位置”,另有一个箭头指向另一个小圈圈,标明是“天蓝色的彼岸”。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还要去“天蓝色的彼岸”,更没有人引领我――这可不像我第一天上学,有爸爸妈妈开车送我去学校。
我结识的第一位好朋友名叫阿瑟。看长相,阿瑟年纪和我差不多。看衣着,他很像是从狄更斯《雾都孤儿》故事里走出来的小孩儿,我猜测他应当有150多岁了。其实,天国没有时间概念,来到这里的“人”,不再长大,不再变老,你死时是什么模样就是什么模样,你会一直穿着你刚死时的衣服,而且永远不会变脏。这些,都是我刚刚得到的知识。
阿瑟告诉我他是孤儿,不知道爸爸是谁,而妈妈在生他的时候难产死去。他没有妈妈的照片,母子间唯一的凭证是他在孤儿院时得到的一枚扣子,据说是从妈妈上衣上掉下来的。百年如一日,阿瑟拿着这枚扣子不停地寻找妈妈,但他认为可能是母亲的女人身上都没有缺少这枚扣子。
我恍然大悟,为什么天国里还逗留着这么多没有去“天蓝色的彼岸”的“人”,原来他们和阿瑟一样,都有自己未了的心愿呀!
我是否也有未了的心愿呢?当然有!我要“回到”人间向姐姐道歉,让她振作起来好好地替我孝敬父母,别不能自拔,总是为我的死而内疚不已。
说到这里,我必须好好介绍一下我姐姐了。她叫雅丹,我却叫她“鸭蛋”。平时我们姐弟俩老是针尖对麦芒,互不礼让,不停地吵架。那天,我向她借钢笔依旧遭到了她的拒绝,我一气之下要去文具店买支新的。临出门前,我气呼呼地说:“这次我可算是真的恨上你了,你在这个家,我就再也不想回来了!”姐姐回答我:“那太好了,但愿你永远别回来!”“我要是死在了外面,你一定会后悔的,‘鸭蛋’!”“放心吧,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赶快走,再也不想听你叫我‘鸭蛋’了!”我用力把门一摔,骑上自行车就走了。没料到,我真的再也没回去!
我现在特别想见姐姐雅丹,亲口对她说那话不是我的真心话。我想她现在也一定特别想对我说声“对不起”,说她说的也仅仅是气话。我知道,现在姐姐肯定跟我一样,痛悔不已,难过得要死。所以,我现在特别想“回去”亲自安抚她,劝她别再难过,别再哭了。还要告诉她,我同意她随便用我的文具、玩具和其他物品,她要帮我喂养好小鸟,记录好用于课堂实验的蚯蚓的生长情况。
我渐渐有点明白了,人死了,并不是一切都“结束”了。这样一来,我完全理解了阿瑟寻找妈妈的心情,当然阿瑟也看透了我的心思。他向我龇牙一笑:“走吧,哥们!咱们去人间溜达一圈!”“你说什么?不会是去闹鬼吧!”阿瑟说:“我是说去做飘荡的幽灵。”“幽灵?”我吓了一跳。老实说,我不大喜欢幽灵,不过“回去”看看倒是我所渴望的。
阿瑟带我穿梭在游荡的“人”群中,巧妙地绕过“总服务台”后,便*地奔跑起来。我们跑得太快,乃至到了一处悬崖边都没停下脚步,身体一下子就掉到了虚空里。我吓得赶紧闭上眼睛,等待一会儿重重地摔到地上。可是奇怪,根本没有下落的感觉。我睁开了眼睛,发现下方正是我曾经生活过的城市。我们在它的上空像鸟儿一样*地飞翔,有一种游子远归的感觉。
我们越飞越低,下面车水马龙历历在目。我们降落到地面,又一次体会到了“脚踏实地”的感受。时间还没到傍晚,爸爸妈妈没有下班,姐姐也没有放学。我决定先去我的学校看看。阿瑟不想陪我进去,只表示会在学校附近等我,我想阿瑟少年时学校一定是他的伤心之地。
进校门时下课铃就响了,同学们蜂拥般地冲向操场。看到好多熟悉的面孔,我兴奋异常,拼命喊着他们的名字,不停地向他们挥手,但无济于事,没有人发现我的存在。同学们并没有因为我的去世而停止娱乐和游戏,也没有人为我佩戴黑纱,我有点失望。我的离去,可能就像一个同学转学走了一样,开始还能成为大家的谈资,渐渐地就被人淡忘。这也正常,让同学们天天想念我,而不去做新的事情,这不现实,也有点自私。我想起了一位名人的哲言,说得真好:“你不存在了,但生活还在!”
上课了,我随着人流进入我的教室,努力寻找自己留下的痕迹。班主任思罗克开始讲课:“同学们想想上节课的内容,两个负数相乘,会得到什么结果?”平时每当老师提问,我总是第一个举手,现在我却不知所措。啊,讲新课了,我被落下了!这就是现实,我必须勇敢面对这个“活生生”的现实!
当我把目光转向教室后面的墙报时,眼睛瞬间湿润了。墙报上贴满了诗文、图画,还有我的照片,最上面的一行通栏大字是:我们的朋友哈里。一首题为《唯有哈里》的小诗,写在一张蓝色卡片上,上面还夹着一支压平的干玫瑰,作者是漂亮的“班花”奥利维雅;还有一篇散文,是我的好伙伴彼得写的,题目就叫《我的好伙伴哈里》。思罗克老师为此写了一段较长的批语:“谢谢彼得,如此精彩地描绘了哈里,描绘了哈里的生活。虽然我们对哈里的思念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但是彼得还是如此传神地向我们讲述了哈里独一无二的精彩人生。哈里那么机灵、那么有趣,任何人都无法取代哈里在我们心中的位置。如果哈里知道我们是那么爱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的确十分感动,但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甚至还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我在心底默默地说:“思罗克老师,谢谢您!奥利维雅、彼得,所有的同学,我不会忘记你们!但我很伤感,不能陪大家一起长大,不能跟你们一起学习、升级了。祝你们一切顺利!各位,再见!”
我怀着不平静的心情来到校门外时,阿瑟仍忠实地在此等候我。不过他已经有些心猿意马了,他担心若是此时他的妈妈在“另一个世界”出现了,而被他错过相认的机会,那会“抱憾终生”!而我现在还必须留下,实现向姐姐雅丹道歉的心愿。于是我提出请阿瑟先回去,这或许正合他意,但他还是对我有点放心不下:“你一个人能行吗?万一出现点什么意外……”我打断他的话:“放心吧,回头见!我已经出现过意外,还能意外到哪儿去呢?”
于是,阿瑟飞身跃起,抓住了空中彩虹的尾巴。他的样子就像一个飞出去的曲棍球,越来越高,变成了一个小点点,一眨眼的工夫就从视野中消失了。
我漫步在回家的路上,没有了阿瑟的陪伴,一种孤独感油然而生。走着走着,我发现自己来到了教堂后院的墓地。最新一排的倒数第四个,居然是我的坟墓。这一发现让我有惊无喜,百感交集。墓碑上刻有我的浮雕头像、名字和生卒年。还有一段说明文字,说家里每一位成员都参加了雕刻我的头像的工作。墓碑前的土地上还插着一束红色玫瑰。顺着鲜花向上看,一位中年男子站立在那里,是――我的爸爸!
我们父子相对而立,爸爸盯着我的浮雕头像,我盯着爸爸的脸,两个人都很难受。过了一会儿,爸爸看了一眼手表,说:“再见了,哈里!”我说:“爸爸,我陪您一起回家!”他没有反应,我伸手紧紧拉住了他的手,在小道上并肩默默地走着――爸爸对此没有丝毫的觉察。
快进家门的时候,我等不及爸爸掏钥匙开门,索性穿门而入,直奔厨房。果然,妈妈在那里准备晚餐,穿着校服的雅丹也在那里,说明她刚刚到家。见到爸爸回来,她没有往日兴高采烈的样子。“我去了一趟。”爸爸说。“我今天上午去了一趟。”妈妈说。“我午休时去了一趟。”姐姐说。三个人的表情都是那么忧伤。
沉寂了一会儿,姐姐说她该上楼了。于是我跟着雅丹去了她的房间。房间还是那么整洁,一如从前。不,不一样,她把我的照片贴在了墙上,有我们俩的合影,有家庭生活照,还有我的生日照。
姐姐拿出历史课本温习功课,但她显然心不在焉。她伸手摸了摸墙上的照片,就好像那不是一张相纸,而是有血有肉的躯体。
我看见了桌子上的铅笔,一个念头顿时产生。我把我的意念都集中在那支铅笔上。二十几秒过去,铅笔真的动了,笔身向上升了起来,最后被握到了我的手中。
“我的天!”雅丹轻叫了一声,像是吓了一跳,但她没有害怕,只是一边静静地等待着什么事情发生,一边口中喃喃自语,“噢,哈里,是你吗?”我把铅笔移动到白纸上,写下一个“是”字。姐姐紧紧盯着纸和笔。“哈里,”她说,“亲爱的弟弟,我为我所说的话道歉,我真希望时光能够倒流,挽回你的生命。”我使足力气让铅笔写道:“我知道,雅丹。我也很抱歉,姐姐!我爱你!”
写完最后一个字,我已经筋疲力尽,但内心终于安宁了下来,我意识到是该离开的时候了,虽然十分不舍。我要释然地回到属于我的“另一个世界”, 我希望我再见到阿瑟时,他已经手持那枚扣子找到了思念的妈妈,然后我们结伴奔向 “天蓝色的彼岸”,成为天蓝色海洋中的一滴水,化作永恒。
再见了,爸妈和姐姐。我想念你们,我爱你们所有的人,比哈里能用语言表达的还要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