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不知道卡萝·白英敦当晚会不会守约来找她。
老实说,她很怀疑。卡萝今晨说出了自己一大半的秘密,恐怕会因此造成强烈的反应。
但她仍穿着蓝绸化妆衣,拿出小酒精灯烧开水,准备迎接卡萝。
过了一点,她想卡萝不会来了,准备就寝。就在这时,传来了敲门声。她打开门,让卡萝进来,随即关上门。
卡萝喘着气说道:
“我想你大概已经休息……”
莎拉装出慎重轻松的态度说:“不,正在等你。喝点茶吧,是道地的中国茶。”
她倒茶给卡萝。卡萝慌慌张张,不能镇静。她开始啜茶吃饼干,慢慢恢复了平静。
“这样也很快乐吧。”莎拉微笑说。
卡萝看来有点惊讶。
“是的。”她怀疑地说,“也许是的。”
“就像我们在学校举行的午夜宴会。”莎拉说,“你没上学吧?”
卡萝摇首:
“是的,不曾离开过家。我们有家庭教师,不同的家庭教师。”
“你根本没出去过?”
“是的,一直都住在同一幢房子里。这次到国外旅行,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莎拉若无其事地说:
“那一定是很大的冒险?”
“是的,简直像梦一样。”
“你的继母,白英敦太太为什么想到外国旅行?”
一谈到白英敦太太,卡萝就显得畏怯。莎拉说得很快:
“我想当医生,刚得医学士学位。因此,你的母亲——不如说是继母——是个病例,很引起我的兴趣,她显然是个病人。”
卡萝瞠目以视,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莎拉故意这样说。她知道,白英敦太太在家里已是一个具有魔力的可怕偶像。破坏这偶像,是莎拉的计划。
她说:“其实有一种疾病是发自不正常的权力欲。染上这个病,就变得极其*,任何事都要按照自己意思去做,所以是一种很难应付的疾病。”
卡萝放下杯子。
“呵。”她喊道。“能跟你谈谈,真高兴。其实,我和雷都越来越觉得奇怪,做事都戒慎戒慎。”
“跟外面的人谈话,是件很好的事。”莎拉说。“只待在家里,容易紧张。”
随后她又若无其事地问道:
“你要是不快乐,难道不曾想到要离开家吗?”
卡萝吓得张大双眸。
“呵,不。我们怎么能够?我的意思是说,妈妈不会答应。”
“可是,她阻止不了你啊。”莎拉温 和地说。“你已经长大了。”
“我二十三岁。”
“真的!”
“但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到哪里去,做什么好呢?”
她有点不知所措。
“我们根本没有钱。”她说。
“没有可投奔的朋友?”
“朋友?”卡萝摇摇头。“没有,我们谁也不认识。”
“你们没有一个想离开家吗?”
“是的。这是不可能的。”
莎拉改变话题。她觉得这女孩好可怜。
“你喜欢继母?”
卡萝缓缓摇首,以低沉畏惧的声音说:
“我恨她。雷也一样。我们——我们希望她早死。”
莎拉又改变话题。
“告诉我你哥哥的事。”
“雷诺克斯吗?我不知道雷诺克斯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现在几乎从不开口说话,好像在做白日梦。奈汀非常担心。”
“你喜欢你的嫂嫂?”
“是的。奈汀跟哥哥不同,非常亲切。她真不幸。”
“因为雷诺克斯?”
“是的。”
“结婚多久啦?”
“四年。”
“两人一直都住在家里?”
“哎。”
“你嫂嫂喜欢待在家里?”
“不。”
沉默半晌后,卡萝又说:
“大约四年前,曾经大闹过一次。我告诉你,我们没有一个可以走出门外,但可以到庭院去,我的意思是说,不能从庭院走到外面。可是,一天晚上,雷诺克斯到外头去。他到‘春泉’去——那儿举行舞会。妈妈发现后,大为愤怒。好可怕哦。从那以后,妈妈就请奈汀到家里来住。奈汀是父亲的远亲,家里很穷,正在医院做见习 护士 。她到家里跟我们住了一个月。有外人来住在家里,真是高兴极了。不久,她和雷诺克斯好起来了,妈妈要他们早日结婚,跟大家住在一起。”
“奈汀也乐意这样吗?”
卡萝猜疑一下:
“好像不太乐意,不过也没反对。后来,她很想离开家——当然跟雷诺克斯一起。”
“但是,到底还是没有离开?”
“是的,妈妈不肯答应。”
卡萝停了一停,又说:
“从那以后,妈妈就不喜欢奈汀。奈汀也变了。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想帮助吉妮,妈妈很不喜欢。”
“吉妮是你妹妹?”
“是的,真名叫吉奈芙拉。”
“她也不幸福?”
卡萝含混地摇摇头。
“吉妮最近很怪。我完全不能了解她。吉妮身体瘦弱,神经质。妈妈常为她大惊小怪,更使她越来越畏缩。最近,吉妮更奇怪了。我常常被她吓住。她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看过医生没有?”
“没有。奈汀要她去看医生,妈妈不答应。吉妮歇斯底里地,哭闹着说不要去看医生。我真为她担心。”
卡萝突然站起来。
“我必须告辞了。谢谢你请我来聊天。你一定觉得我们是很奇怪的家庭吧。”
“不,每个人都有他奇怪的一面。”莎拉轻声回答。“请随时再来。方便的话,也带你哥哥来。”
“真的行吗?”
“真的。我们来拟定些秘密计划。希望你能见见我的朋友——杰拉尔博士。”
卡萝双颊泛红:
“哇,真好,但愿别让妈妈发现。”
莎拉压抑了反驳的冲动,说道:“她怎么会发现!晚安,明天晚上这个时刻,行吗?”
“好。不过,我们可能后天就要启程了。”
“那我们明天一定要再见面。”
“谢谢。”
卡萝走出房间,蹑足从走廊行去。她的房间在二楼。她走到房间,打开门的刹那,不禁愣在门槛上。
白英敦太太穿着深红毛呢化妆衣,坐在暖炉旁的安乐椅上,卡萝唇上溜出一声轻喊:“啊!”
一双黑乌乌的眼睛吃人似地倾注在卡萝身上。
“到哪里去,卡萝?”
“我……我……”
“到哪里去?”
平静的嘶哑声带着一股威吓气息,使卡萝的心直落到莫名的恐惧中。
“去看金小姐——莎拉·金。”
“就是那晚跟雷蒙讲话的女孩?”
“是的。”
“你还答应去看她?”
卡萝的嘴唇动着没发出声音。她点点头。恐惧——恐惧的眩人波涛涌了过来。
“什么时候?”
“明天晚上。”
“不能去,知道吗?”
“是的,妈妈。”
“一定噢?”
“是。”
白英敦太太努力想站起来。卡萝反射似地趋前帮助她。白英敦太太用手杖支撑着身体,慢慢走过房间。在过道上停住,回首望着怯怯的女儿。
“不能再跟那个金小姐来往,知道吗?”
“是。”
“复诵一次!”
“我不再跟金小姐来往。”
白英敦太太走出房间,开了门。
卡萝用僵硬的脚在寝室行走,茫茫然,全身如木,不断作呕。她投身床 上,突然暴风雨似地哭起来。
刚才她觉得眼前猛然灿开了一条街景,有太陽、树木、鲜花的街景……
可是,现在,漆黑的墙壁又围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