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他是第一个从护士手中接过我的人；十五年后，我是第一个接过他骨灰盒的人。我生命的开始，他在；他生命的结束，我在。
二零零五年。
柔和的阳光斜挂在苍松翠柏不凋的枝叶上，显得安静肃穆。早春的风，吹得每个人的心都暖暖的。绿色的草坪和白色的水泥道，脚步轻起轻落。自我第一次睁开双眼，便是他，宽厚的肩膀，温热的胸脯，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安全感。
二零零八年。
他总会在家门口等我，我也总会将幼儿园里发生的事与他分享，一些压根就不着调的歌，一些无法言说的秘密，他总会做我忠实的聆听者。午后，门口的阳光被柳条切碎，金线勾出小女孩的身影。我会坐在他的胸前，他会将手臂绕过我，将故事书放在我眼前，在我耳边温柔地念。我也渐渐习惯在他的声音中安稳入睡，熟悉的安全感，熟悉的静谧美好。
日子像从指尖渡过的细沙，在不经意间悄然滑落。
二零一九年。
疾病到来，我很清楚地知道，他陪伴我的日子会越来越少。病房门口，我悄悄地向里看，他虚弱地瘫在病床上，鼻孔里插着输氧管，双目似合似睁，颧骨高耸，有种触目惊心的辛酸。泪水模糊了双眼，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咸咸的，酸楚。
“外公。”我悄悄地走近，轻轻地喊了他一声。外公惊醒，猛地张开双眼，惊讶，欣喜。他又立即用尽全身力量将自己撑起，浑浊的双眼瞬间变得晶莹。他握紧我的双手，是那种熟悉的温暖。殊不知，是最后一次了。
后来的日子里，每周末我和妈妈都一起去陪伴外公，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看着我写作业，看着我和他一起吃水果。岁月静好，但愿时间能停留在那一刻，别无他求。
二零二零年。
外公的病情更加严重了，他的内脏开始溃烂，他渴望解脱。一大口安眠药下去，外公沉睡了三天。爸爸妈妈已经在病榻前守了四天了，那天是第五天。
外公在那里急剧地呼吸，面颊深深地凹陷。“外公！外公！外公！”爸爸让我大声喊，因为外公基本已经没有知觉了。爸爸说，之前来的亲戚喊他他都没有睁开眼，但在那刻，在沉重的呼吸声中，我透过泪水看到外公无力地睁开了双眼。我能感受到他的渴望，渴望解脱。死亡，近在咫尺。
我最后一次抓住这双粗糙的大手，可惜，温暖不再。我不知在病榻前待了多久，我只知道，他守护我生命的开始，我就要守护他生命的结束。
那天深夜十一点二十五，生命定格。永别。
暮色微醺，东边的韶光早就碎了。
人生似一场舞会，最初教会你舞步的人，未必能陪你到散场。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一段。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俩站着不说话。”在顾城的诗里，陪伴就是这么简单而美好。陪伴是最好的爱，可以抵挡世间所有的坚硬，可以温暖生命所有的岁月。
我愿在你的眼里撒野奔跑，我想一眼，就到老。十五年来，我成长，他变老。只要我还在成长，他就一直都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