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记忆那天起,曾祖母的手便牢牢烙印在脑海中:像干枯的树枝,那么那么瘦,让我不禁用自己肉嘟嘟的小手紧紧握着它;虽然瘦极了,却十分温暖,掌心中涌动着热流;她的大手经常拉着我的小手,手上厚厚的茧子与我的手摩擦着,怪舒服的。
那时,我常常想,曾祖母的手,以前做过些什么呢?
(一)苎麻地
关于苎麻地的事,都是在曾祖母去世后,祖父偶然提起的。
祖父的老家在隆昌城的一个小镇上,老家附近就有一片苎麻地。那片地并不大,却是曾祖母的“神圣领地”——自她十几岁起,便与那里的一花一草熟识了。那里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草青了又枯,枯了又青;他们看着曾祖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每逢收获时节,曾祖母就踏上由她踩出来的牛毛细径,到地里去收割。那成熟的苎麻一旦脱离土地,被曾祖母握在手里,就似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变成了一个蹒跚学步的幼子。
因为呵,曾祖母将要让“他们”脱胎换骨,饶有意义地在活在世上喽。
(二)成线·线团儿
过了浸麻、剥麻、漂洗、绩麻这几道繁杂工序,苎麻便要成线了。
曾祖母在腿上放一块瓮皮瓦,把剥好的丝放在瓮皮瓦上,小心翼翼地搓捻,一根根丝便在那竹枝似的手下成了粗细均匀,洁白纯净的线。
在成线时,她还会在左右各放一个竹筐:左边的筐里搁着剥好的丝,右边的筐则用来盛搓捻出来的线。
那时的外公,就端着一个小板凳,坐在曾祖母的对面。看丝一点一点地变成线,从左筐到右筐,这个过程是百看不厌的。
这个时候,曾祖母就会发出语重心长的感叹:
“娃啊,你看这丝,一根一根地拼起来,便会成为长长的线,这线可有用处呢。”
“有啥用呀,娘?”
“这线挽成团后,又被送到织布作坊,用机器织成布。。。。。。”
——这样的话,百听不厌,总值得细细回味。
苎麻成了线,便该“挽团”了。线头从竹筐内抽出,绕在短竹筒上,手麻利地转着,不到一会儿工夫,每圈白线乖巧地站在他们相应的位置,相互拥抱,成了大小一致的线团儿。他们整齐划一,被曾祖母放在干净的竹篮中,变成了“即将毕业”的大学生。
(三)集市上
曾祖母的麻线团很受欢迎,总能卖个好价钱。
被卖出的麻线团,就是“初出茅庐”的青年了,虽然在曾祖母的手里,他们已变得如此美丽,但长大还是意味着独立,很多的收获要靠自己去争取。
有时,外公也会跟曾祖母上集市卖线团——
“娘,这麻线团被买走后,又是怎样变成布的呢?”
“这个嘛,跟丝成线是一样的,也是很多很多的线,有顺序地排着,就成了布。。。。。。”
——这样的对话,仍然进行了很多很多次。曾祖母意味深长的言语在岁月中缓缓流淌。
(四)迁进城里
几方斜斜的阳光射进屋中。日子,就在曾祖母这一搓一捻的手指间蹿去了。曾祖母的头发也亦如她搓捻的麻线般,雪白雪白的,又像冬阳折射出来的银光。
匆匆的缝隙中,发生了许多的故事:曾祖父英年早逝,曾祖母挑起了整个家庭的重担——“昼出耘田夜绩麻”成了她最真实的生活写照;子女成人,立足社会,把曾祖母接到城里安家,可是这位半个世纪都与麻为伴的“老妈妈”丝毫也没有“享清福”,在做完家务,照料了孙辈的空闲之余,她又搓捻起了那白色的线,续写着那关于岁月和麻的故事。
孩子们不理解,怕她累着。可她却越做越精神,阳台上,客厅中,卧室里,都有她绩麻的身影。每次赶集的时候,她总是早早的出门,提着那一个个白白胖胖的线团儿,自豪地走在集市街上。曾经,卖出的线团可以添补家用,现在,她又用这钱来给孙辈买文具,买新衣,还给有困难的老姐妹送温暖、献爱心。。。。。。
(五)有您,我们是最自豪的孩子
故事一代一代的传承。。。。。。
母亲孩提时,也问过祖父问的问题:“那线如何变成布呢?”
依旧是语重心长的回答——曾祖母停下手中的活儿,对着母亲慈祥地微笑,脸上满是皱纹,就像她手中的麻线。
到我幼年,曾祖母已年过八旬,无法再去培育“麻孩子”了。但我仍清晰地记得,她那双绩麻的大手握着我的手,传递给我的温暖和力量。
我六岁那年的冬天,曾祖母安祥辞世。
苎麻,还有个好听的名字——中国草。由它织成的夏布,能变成精美的艺术品。特别是来自我家乡的隆昌夏布,成了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每个隆昌人都为之骄傲。
那些典雅秀丽的夏布画、夏布折扇上,一定会有一匹来自我可爱的家乡——隆昌,一定会有那么一尺透着曾祖母心血和汗水的结晶,映着她勤劳朴实的身影。
在我们这方小小的城里,有着千千万万如曾祖母那样勤劳、善良、智慧的妇女,用夏布共同编织了一部软体史书,记录着平凡生活的生动闪亮,承载着民俗风情和对下一代的希望。
(六)希望的田野上
夏布,一寸一寸由苎麻织成,被抹上中国传统文化的色彩,悄然绽放;
我们,一点一点在先辈教导下长大,继承中国传统的精神,发扬光大。
瞧,新时代的苎麻地,正抽出嫩绿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