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汪涵在他的《有味》里写下过这样一段文字,说:‘‘雨之所以愿意落下,是因为它在天上,把满地盛开的雨伞,看作莲花。’’
因而我想,雨欢乐,所以它不愿停下。但它有时可能会下得无奈,于是便有伞做它的俗世知己;伞亦最不喜无边的寂寞,所以雨又投入了它的怀抱。雨和伞仿佛是一对孪生子,温存着彼此拥有的情谊,促膝长谈于历史星辰之下,共走在人世繁华之中。油纸伞,对我们也并不陌生了,其渊源并无深秘之久远,书上所见之处也皆是节节高升吉祥安康等福瑞之言,其文化更是长歌于世俗凡间。我记得《天工开物》里说过这样一句,‘‘凡糊雨伞与油扇皆用小皮纸。’’沈括《梦溪笔谈》中也提到:‘‘ 以新赤油伞’’,雨中覆之,我想,缘由之,油纸伞的故事便是恰好落在了这大雨的脚印里。陪风一阵嬉戏后,竟一下子黏在了传统婚礼上新人的两手间。
都说,当一个女子头顶的红盖头被掀起时,她是正以一生最美的模样坐在红艳明恍的新房里。我猜,她的余目应是尽落那身前的红纸伞(嫁妆)上,低眉一笑,于是双手合十,预想着往后的美满姻缘,祈愿着多福多子的圆满功德。(在早期的客家庄里)"纸"与"子"的谐音,这似乎给油纸伞的传承又寻找到了一个带有象征意义的机遇:一是早生贵子之好,加之伞架又为"人"字形,也是象征着多子多孙。这源于油纸伞从最早的号竹到做成伞骨架,其张开之形就带有美满圆满之寓。如此伞形便定置下来了,在历史的层层勾勒下,铺渲上一圈典致与素雅,而它的伞面也被岁月一笔一笔绘上了花案,纵情花鸟山水,那层古朴之意韵,又不经意间挂上了心梢……
于我,有关油纸伞的记忆似乎还停泊在那个美丽的传说里——那个倾心于西子湖畔断桥边的美丽女子。她是水光浮动的白莲,纸伞则是开阖的莲花上梦呓的红蜻蜓,是行走浪漫的文人墨客。而那个女子不正好像就是从文人墨客的诗画中升华而来的美好吗?令我欣慰的,是在风雨飘摇的南宋,"朝廷偏安,战事吃紧",还能够塑造出这样一位美丽动人的女子。她的美是生长在秀山丽水的心里的,一时竟羡煞了西湖的景,孚获了西湖雨一心的欢愉。而白蛇一生的情思也仿佛是注定要从那场雨那把油纸伞开始。我想许仙与白蛇的遇见,一定是把西子湖景所有的温柔,所有的诗意,一瞬间都绵延进了伞纸,才能画出西湖雨所有的浪漫:为他们的山盟海誓,让他们共结鸳鸯,共同谱下了一段倾世千古的爱恋——这段经典的爱情,是令无数才子佳人所动心的;从此以纸伞为媒,有情人共枕连理,恩爱百年。
等我们再回头看,白蛇的一千年过去了,西子湖畔还是水面荷香,风月无边;而油纸伞的一千年仍继留在了岁月流水之间。这得归功于另一位女子,在历史的溯游将它投放——她就是鲁班之妻,云氏。雨天真是个好东西!让在外辛劳的丈夫冷不防地受了一场洗礼,那云氏的心也一同湿淋淋了。我想,爱夫心切是一个原因,遂愿平安一定也是个原因。这一位多么淑贤的女子啊,倚靠着窗驻望在日暮的尾翼下,——“劈竹为条,蒙以兽皮,收拢如榥,张开如盖”,用心贤能地制做出一件能够遮风避雨的家物,让丈夫随身携带,平安回家。到底还是一个妻子对丈夫的情深。
此时已是夜幕降临,星光点点,归人也早已平安归家,我还在云氏的铜镜中目怅着嘶驹渐遥。忽而间日已转星已移,历史的帷幕一重一重地落下了,油纸伞的陈情过往,也被一点点抽丝剥茧。
从它的身上,还能看见的是怀旧与浪漫,是温情与绵长;而看不到的,则是时间的苍茫了。
我想,正因为那种浅浅岁月的沉淀,才能将那种高雅之气融与了古朴之美,化为"精"融聚于髓。我想它在岁月虚掩的门中笑过了桑田笑过了沧海,又数度忘川,转世轮回。而如今那云氏巧工下的最初的伞早已变换了模样,再由历朝的传承和改进,油纸伞、油伞、蝠式伞,最后演变成为了今天人们的必需之物。
有关油纸伞。它再次地在历史的故纸堆里被寻找到了足迹,又转而被摹印在了历史的沉木上雕刻生花。它从驱恶避邪的传奇中醒来,从祈福遂安的红纸上回眸转身,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大观园里独树一帜。诚然它的心,也为我们抔上了一杯又一杯的人文情怀。那一丝丝甘美也在记忆里
一度,我曾心动于华丽绚彩的景泰蓝,幻想它慢慢地诉说那些被遗忘的陈年旧事;我也曾想过,要去触碰桃花扇里黏住的那一段似水柔情,了一曲侯郎香君的咿呀苦情。可我更被油纸伞的心事所撩动心扉。我想,它也正是以它的和容娴静与桃花扇里面未破碎的爱情对着圆窗,用它的高贵典雅和珐琅铜胎上的溢彩流光交相映画。它未曾凋谢过,只是留在了岁月的雨声里。它不只是一个单纯的传统文化元素,更是饱含了多少个苦盼归人平安早归的深切,见证了多少有情人共剪西窗烛的圆满。
正如云氏之心,正如白蛇之情思。
温候。呢喃。
是啊,古老的中国传统文化,就像是在历史的水墨丹青里载着一叶扁舟,历赏着一场旅途。而油纸伞的故事依偎在生宣纸上。在一隅轻轻地吻下它的秘密。那是一个不能说开的梦,就建筑在伞下微妙的世界——雨声如梦,薄如蝉翼,渐离了心情迥异的耳廓。只有纸伞知道,它正膝坐在天上,期待着再度聚首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