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四月，清明祭礼之后，我来到数年不见的伯父家。一间二层堆砌的平房，前后两个小院。院里架着藤椅，满院的繁花似锦，如诗如画。
一束灼人的艳红映入眼帘，那是一束牡丹，开得正盛。花形蓬大，层层叠叠。那是降临人间的仙女么？婀娜多姿的身形，一袭红妆的惊艳。不，她焉然是一位面端容寂的皇后，凤
冠霞被，缓缓走来之际，雍容华贵之气油然而生。她披着世上最好的绸缎，柔软光滑似初生婴儿的皮肤，中间堆簇着的金黄色花药，是她绾着的金钗。傍晚的霞光把它照得闪闪发亮。“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一曲唱词，千秋万代，亘古亘今。
听伯父说，牡丹花期将至，直到春意泯灭，它也将归于尘土，芬芳无言。心中愁绪蔓延，我本不喜牡丹，正如周敦颐所言：“牡丹，花之富贵者也。”早时，我心底的牡丹，开得凡俗，过于娇艳。今天的偶然一遇，却叫我心生悔意，倘若早些领略她的芳颜，兴许也不会错过灼灼花开。人说美人迟暮，没料到令我心醉神迷的，竟已是一位华发苍颜的老者。脑海里思绪万千，想必正值豆蔻的牡丹更是倾国倾城，惊骇世俗。我暗暗想到，当她少女之时，是否也有几分忸怩羞涩呢？那圆鼓鼓的花骨朵是否也迟迟遮面，不愿让世人一睹芳颜呢？多遗憾，错过牡丹花开。
夕阳被西边山峰遮住半边的脸，凉风习习，吹皱了院前一池塘水。我透过窗户凝神注视院落的牡丹，流光映转。困意渐生，迷迷糊糊中，耳边似传来梁间暖燕呢喃，传来山间小溪“籁籁”流淌的声响。一会儿是江南的蒙蒙烟雨，一会儿是塞北黄沙漫天的雄奇。我闭上眼，梦见千年中华，岁岁交替。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椅栏杆。”遥忆长安，钟鼓响彻，叫卖络绎不绝。红楼寂静，酒馆喧嚣。正值开元盛世，烟花歌舞几时休。李白白日千里仗剑行天涯，夜半街头醉酒，孤杯长叹“举杯销愁愁更愁”。被唐玄宗召入宫中，本该谨慎万分，他却不然，敢叫高力士脱靴，一身才情，见了贵妃绝代芳容，身旁还有姹紫嫣红的牡丹，提笔写就《清平乐》。余光中佳赞李白：“酒入豪肠，七分化作月光，剩下的三分啸成了剑气。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果然，名不虚传。倘若人世轮回能够重来，我愿重返大唐，哪怕一介凡人，粗茶淡饭也能感受柴米油盐的美好。屋内遥看屋外风雨，*如画。或许，我将亲尝那安史之乱。尝过死亡，才更懂生命的难能可贵；尝过别离，才更懂亲情的辗转易逝；尝过战乱，才能更好地珍惜现今的和平。牡丹花开，开的是繁华。
“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离歌且莫翻新阙，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牡丹花开，终年不败；大唐已去，北宋又来。牡丹绝代风华不减，只是洛城花的美丽终将殆尽，无法长久。多少文人墨客，佳人往事终得对水空流。时过境迁，玉老田荒。牡丹年年盛开，由繁盛到凋谢，无奈“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去时风吹黑发，归时雪满白头。倘若我生于宋朝，也会如欧阳修般对花落泪么？原来，牡丹竟也透着丝丝缕缕的情愁。
睁开双眼，已是深夜，如钩的冷月挂在黑幕的一角，院中的牡丹悄然进入梦香。巍巍中华千年荣辱盛衰，就似屋外牡丹。朱颜已改，*换代。我错过了花开，就像错过了千朝万代。
